“谢陛下。”
楚隐也不再跟他绕弯子,直接拿起御案上慕荣、秦苍、兰宁三人的联名信展示给楚天承道:“朕这里有封密函想让皇叔帮朕看看是否属实。”
楚隐将上疏递给齐豫,齐豫转身跑下御阶拿给楚天承。
“遵旨。”
楚天承一边接密函一边低头答,然后才打开来细细看了一遍,不禁心内再次冷笑不已,但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楚隐见楚天承认真看密函的表情,几乎都要以为他真的是局外人了。
待楚天承读完后,楚隐方问:“皇叔以为,信中所言是否属实?”
楚天承不答反问:“陛下认为呢?”
楚隐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啪”的一掌重重拍在御案上,怒目直视楚天承道:“现在是朕在问你,皇叔!”
呵~
楚天承竟轻轻笑了一下,轻声道:“果然还是太年轻,太沉不住气了,我亲爱的侄儿。”
楚隐见斯人之笑,听斯人之言,终于彻底明白,原来一切都是真的!从头至尾,真正想要谋权篡位的人都是他!
楚隐再度拍案而起,怒声责问:“那你告诉我的那些事都是假的了?包括那本手札和那个秘密!”
楚天承心知再无伪装的必要,看着御阶上的少年皇帝再无恭敬之态,负手而立,浑身冷傲,眼含蔑笑答:“那本手札是真的,那个秘密也是真的,所以慕谦父子其实并不冤,他们的确该死。”
楚隐咬牙道:“更该死的人是你,阴谋嫁祸、颠倒黑白不说,竟然还与胡人勾结,你还是楚家子孙吗!”
楚天承毫无愧色道:“若非我姓楚,你以为此刻你还能安坐在这把龙椅上?只怕胡人的铁骑早就踏破大梁城门了!”
楚天承说得理所应当,楚隐气得七窍生烟,又愤怒地拍了一掌御案吼道:“楚天承!!!”
楚天承却依旧淡定如斯,看着暴跳如雷的楚隐笑得更加猖狂妖孽:“啧啧啧,真是岂有此理,身为晚辈,你怎可直呼长辈名讳,真是太没教养了。”
楚天承一边如此说着,还一边煞有介事地摇着头,楚隐气得浑身青筋暴起,却是拿他毫无办法。
直到此时此刻,楚隐方醒悟自己一直以来犯了一个多么大的错误。
第148章 长夜漫漫乱世殇(八)
当初,因为连城雪的被迫和亲远嫁,楚隐是恨透了竘漠、恨透了胡人的,但他更恨慕篱,还因此迁怒慕家所有人,自然对慕谦也心生芥蒂了。
后来的两年间,他曾多次提出北伐,他要把阿姐抢回来,可慕谦以及那帮顾命大臣却一次又一次地劝阻他,这让他对他们,尤其是慕谦的不满日益加剧,再加上冯、林等一帮武将对慕谦的拥戴和对皇权、对他的藐视,而诸相又迟迟不肯归政于君,让他这个皇帝当得就像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这才导致他起了杀心,一心想铲除慕谦及诸相。
而就在他有心“诛贼”的关键时刻,楚天承为他带来了一个又一个的致命性情报,让他日夜如坐针毡。
他还记得那日楚天承进宫觐见时告诉他的那个秘密,当时吓得他是魂不附体,几乎冰冻在当场,呆滞地问楚天承:“皇叔此话当真?!”
当时楚天承斩钉截铁地告诉他千真万确,所以他才会下定决心剪除军党。而他之所以留下慕氏一门的人,就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谁知楚天承又适时带来了慕篱那本手札,他从中得知慕荣具有帝星命格,他被皇权不保、江山旁落的恐惧支配,这才导致他对慕家痛下杀手!
如今回想起这一切,楚隐才觉得自己有多可笑,又是何等的幼稚,如此轻易地就被楚天承给挑唆了,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就踏进了楚他为自己,哦不,是为慕谦设下的谋局里!
他悔不该不听父亲的告诫,其实在楚天承告诉他那个惊天大秘时他就该怀疑的,因为楚天承是如何得知此等机密的,这本身就是个值得推敲的问题,只是自己当时太过于震惊,太过于恐惧,竟将这个关键性问题给忽略了。
后来,楚天承又告知了他那么多的情报,让他更加恐慌,帝位和江山受到的巨大威胁让他忽略了其他的一切。
而楚天承最后献出的那本手札成为了最致命的利器,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让他不得不相信楚天承说的话。
因为连城雪被迫远嫁,他的生命从此好像就缺失了一块,导致他误入盲区,这才让阴谋者有隙可乘。他就这样被楚天承一步步引导上自毁江山的道路,如今悔之晚矣,但已被逼上绝路的他也自有他的坚持与傲骨。
只见他挺直了腰板,也负手傲立,做了一个深呼吸,恢复了冷酷理智的帝王之姿,睥睨阶下的楚天承道:“即便你机关算尽,朕也一定不会让你如愿!告诉你,朕死也不会低头!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朕,否则朕定会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才是通敌叛国、密谋造反的逆贼!”
楚天承轻笑着连连摇头:“四郎啊四郎,你难道还寄希望于慕谦,认为他会来救你吗?我天真的侄儿,你让他带兵出征,陷他于死境,害八万将士含冤惨死,最后还灭了他满门,他与你早已不共戴天,你竟然还指望他会来救你吗?告诉你,他就算真的回来了,那也必然是来向你寻仇的!”
楚隐却是丝毫不为所动:“果真如此,那我也认了!就算是被慕公得了天下,那也比被你夺去强!”
“呵……”楚天承扶额冷笑,而后抬头十分真诚地看着楚隐道:“我说四郎啊,好歹你我还算是一家人,他慕谦却是个外人,你身为楚家子孙,竟然盼着一个外姓人得了咱楚家的天下?”
楚隐也冷笑:“事到如今,你还跟我说什么一家人,你不觉得可笑吗?”
楚天承眼神一凛,而后眼露杀意嘴角阴森一扬:“那我们便拭目以待,看究竟谁能笑到最后!”
楚天承望向御阶之上面露惊色的少帝霸气侧漏道:“四郎可曾听说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槐城的那五万大军是用来抵御慕谦叛军的,他们不会知道大梁城里发生的一切,更不会有人来救你!我奉劝你一句,若你肯乖乖交出传国玉玺,并昭告天下愿主动禅位于我,或许尚可保住一命。”
此时,一直安静侍立一旁的齐豫终于再也忍不住,突然指着楚天承破口大骂:“大胆逆贼!身为魏室子孙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你必受楚家列祖列宗唾弃,将来不得好死!我要替陛下杀了你这个逆臣贼子!”
只见他举起手中拂尘就不要命地向楚天承冲过去,楚天承却是纹丝不动,竟然还安静地听完了齐豫的谩骂,待他冲到近前时才忽然伸手一把就扼住了齐豫的咽喉,齐豫高举的拂尘瞬间落地!
“齐豫!”
楚隐大喊出声,齐豫只能用余光瞥见匆忙跑下御阶却被裴清横臂拦住的楚隐。只听“咔嚓”一声,他终是带着一抹安心的笑闭上了眼,在楚天承的手中滑落,瘫软在地上,再也不会动弹。
瞬间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都凝结了,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大概谁也没想到这个人竟然已经猖狂到敢在御前明目张胆地杀人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齐豫!楚天承你!!!”
楚隐被裴清拉住,不得上前,只得张牙舞爪地表达自己的愤怒和震惊。
楚天承从怀中从容地掏出一枚丝绢,在刚刚掐死齐豫的那只手上来回擦拭,而后将丝绢随手一扔,丝绢不偏不倚恰好覆盖住了齐豫的脸。
这看似柔弱的小太监,为了他的陛下可以不畏酷寒摸黑来回奔波,更为了维护他的陛下不惧生死直面阴谋者,壮烈得让许多道貌岸然、自诩正义的人汗颜,忠诚得令人敬佩!
楚天承衣袂一掀迎风转身,面朝大殿之外斜眼瞅楚隐一字一句道:“四郎,我给你一夜的时间考虑,明日午时前,我若还没见到禅位诏书,到时兵临城下,休怪我血洗大梁!”
楚天承说完,视线在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裴清身上停留了片刻。他自问看人眼光还是很毒的,可唯独这个老头儿,这么多年了,他始终看不透,好像他身上始终蒙着一层纱,让人看不清他的真正面目。
也就是蜻蜓点水的功夫,楚天承很快便收回了目光,而后大踏步地走出了崇华殿。
直到楚天承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一切终归于平静,楚隐方觉自己浑身无力,一下子瘫软下去,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被裴清抢先一步扶住了。
“陛下!”
楚隐被搀扶着站稳了,这才有些失神地望向裴清问:“太师今夜倒是泰然得很,你不是最关心天下苍生吗?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担心他真的会攻城?那样一来,大梁城的百姓可就要受战火荼毒了。”
裴清却是笃定道:“老臣相信慕公定能力挽狂澜,救大梁子民于水火。”
楚隐笑了:“太师对慕公倒是有信心得很哪!”
楚隐难得地在裴清脸上看到了发自内心的笑容,那画面无法用言语表达清楚,总结为一句话就是充满了希望。
只听他道:“是,因为他是朝廷的中流砥柱,大魏的护国柱石,他不会任由他所钟爱的这个国家、这片土地、这些百姓身陷险境,就算是拼上性命,他也一定会回来的,他就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