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一下接一下地重重拍打着心口道:“那个冷血残忍的男人,在他的眼里,皇权大于一切,当他的皇权受到威胁时,任何人都是可以牺牲的,包括我可怜的孩子们!”
楚隐猛然想起了楚天尧临终前反复叮嘱他的话:“你要记住,你若想坐稳这个皇位,就必须够狠!一旦你坐上了这把龙椅,就更要时时谨慎,处处提防,除了你自己,任何人都不能信,包括阿雪!但凡威胁到你的人,不论是谁,你都要毫不犹豫地铲除,就算那个人是你最宝贝的阿姐也不能例外,记住了吗?”
只听刘氏继续道:“你以为你当年真的做得天衣无缝吗?你以为真的是因为你年幼所以就没人会怀疑你吗?天真的陛下,别太自以为是了,告诉你,跟他比起来,你差远了!这皇宫里没有什么能逃过他的法眼,他之所以会对你所做的一切睁一只闭一只眼,不过是因为他在你身上看到了可能性!他之所以肯潜心栽培你,也不过是因为他在你身上发现了帝王所必备的特质!陛下知道那是什么吗?”
楚隐心一凛,他怎会不明白呢?经历了这么多的大起大落、大风大浪,楚隐充分领教了自己的冷血狠绝,这是承自那个人的血脉。
刘氏又接道:“所以从那时起,我便恨透了他,恨这个毁了我一生的皇宫,更恨在这个肮脏不堪、充满罪恶和丑陋的宫里诞生的小恶魔!”
楚隐承认,他的确是个恶魔,而且是个杀人不眨眼、十恶不赦的恶魔!
刘氏脸上又恢复了那种阴冷决绝的笑,让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天真的陛下,你是不是以为你的娘亲一直是个单纯善良的人?呵~让我来告诉你真相吧。人总是会变的,或许最初的她是真的单纯善良,可皇宫就是个大染缸,再单纯的人在这里待久了,或多或少都会产生一点非分之想。呵!她也不想想,凭她的出身,她能在这深宫里翻出什么浪来!”
楚隐只觉有一股狂风暴雨正在他的五脏六腑肆虐,刘氏的话颠覆了他一直以来坚信的一切,将他心中的堡垒毫不留情地一点点彻底击溃,泪流不止地连连摇头否认道:“你骗我,这一定都是你编造的,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刘氏带着报复的笑一步一步走近他道:“起初她只是在陛下跟前吹吹枕边风,后来她竟开始与前朝有染。自古后宫不得干政,后宫妃嫔与前朝大臣暗中勾结更是为君者最忌讳的,你说,她这么做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嗯?”
刘氏停在楚隐面前,看着楚隐气势逼人道:“陛下猜猜,是什么促使她甘愿冒这样的天险也要一试呢?”
楚隐心一沉,登时怔住了,可很快他又疯狂地摇头,本能地拒绝承认是自己的存在间接害死了母亲,泪如断线之珠不断落下!
“不……”
“啧啧啧~我对你充满了同情和怜悯,明明如此年轻,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开始,但你的人生却早已结束了!”
“不!”
“从你的双手沾染手足之血、踏上这条不归路起,你的人生就已经结束了!”
“不!!”
楚隐一边疯狂地拒绝一边控制不住地不停退后,直到身体撞到大殿中巨大的顶梁柱,满脸恐惧、惊惶无措地看着刘氏不住地摇头。
刘氏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用尽最后的力气几近吼道:“这就是你不惜残害手足换来的至尊之位!这就是你不惜双手沾满血腥也要得到的至高皇权!从今以后,你就好好品尝这孤家寡人的滋味吧,我的陛下!哈哈哈……”
“你骗我!你们都骗我!你们都骗我!!”
楚隐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出这句话,然后就发疯似的跑出了崇华殿!
第150章 长夜漫漫乱世殇(十)
楚隐突然冲出大殿,殿外一直候着的常安见状连忙喊了一声:“陛下!”
“哈哈哈……”
身后同时也传来刘氏的笑声,常安又回头望向殿内,只见刘氏也癫狂地笑着,笑着笑着,她的泪便如泉涌般奔流而下。
看着终于崩溃发狂跑远的楚隐,刘氏泪流满面道:“四郎,今生今世,你都将是皇权的奴隶,就这样一辈子活在尔虞我诈的囚牢里直到腐朽吧!哈哈哈!”
常安无法,只得对身旁两个太监小声命道:“快去追陛下,万不可叫陛下有任何闪失,听懂了吗!”
“是!”那两个小太监得令立刻拔腿就追出了崇华殿。
就在常安这短短的吩咐当头,刘氏的笑声停止了,常安回头见刘氏满脸泪痕,两眼死水一般的沉寂,面带凄美绝艳笑容,心头一惊,在殿门口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太后?”
他跟随刘太后多年,要说多忠诚大概谈不上,毕竟宫里当差的敢说对自己服侍的主子绝对忠心不二的只怕没几个,就连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不也叛变了吗?
不过要说怜惜的话,常安倒是有不少,毕竟这么多年,他可是亲眼见证了这位孤寡妇人如何先后怀着怨怼、死心、仇恨度过了近三十年,对这个女人,除了必不可少的恭敬之外,他还充满了同情。
他自幼在深宫里长大,四十余年的宫廷生涯里,他送走了前朝的亡国之君,送走了曾一度入主中原的竘漠短命皇帝,送走了大魏王朝昌盛帝和天启帝,看了太多的起起落落浮浮沉沉,只觉这宫里的人一个个活得真累,明明当下已经够好了,却还想要更多,整日里追求这个追求那个,结果因此将命搭进去的数不胜数,比如今夜刚刚报应偿还的姚辅仁。
当然,也不是没有忠烈的,就像今夜的仇正和齐豫,但这到底是极少数。
他已年过花甲,这至尊之位上的人一个接一个走马观花似的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在他入宫当差的这四十多年里,于追求权力和欲望的这条路上倒下的人,如今白骨都能累成一座大山了吧?
常安看了大半辈子也没搞明白,人啊,为何总是贪心不足呢,整日里让自己活得那么累,究竟图个啥?
这不,新的更迭又来了,这回会登上这把龙椅的人,身为在宫里活了四十多年的老人,即便只是个负责后勤的太监,他多少也还是能看出些端倪的,只是不知这回上位的人又能在这个位置上停留多久?新朝又能存在多少年?下一次更迭又会在何时到来?
啊,或许自己应该看不到下一次更迭了吧?毕竟年岁大了,而且又是在宫里当差,整日活在刀尖上,谁知明天早上还能不能睁开眼呢……
就在他走神想这些有的没的时,却见殿内猛然闪过一道寒光,耳边传来一句凄凉又夹带一丝解脱意味的话:“大郎,二郎,三郎,为娘来陪你们了!”
常安回过神来一看,刘氏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把匕首!此刻她已拔出了寒光闪闪的利刃,刃面倒映出她终得解脱的带泪笑颜。
常安大惊失色,立刻冲进殿内要去抢那匕首,可这需要两腿迈过的数丈的距离怎能短得过利刃与脖颈之间的距离呢!
只见寒光一闪,利刃划过刘氏的颈间,瞬间鲜血喷涌而出,血流如注!
“太后!!!”
常安惊恐大叫着扑上去,在匕首哐当落地、刘氏身体倒下的同时接住了她!
常安颤抖着手一把按住刘氏还在不停往外喷血的脖子,嗓子发哑不听使唤地颤抖着冲殿外尖声吼道:“来人哪!快宣太医,宣太医!!”
门外有太监响亮地应了声“是”,便听见有人“哒哒哒”地疾速跑远了。
常安只觉自己的手脚都不听使唤,呼吸急促地死命按着刘氏还在不听喷血的脖子,颤声道:“太后莫怕,太后莫怕!太医很快就来了,您再坚持一下!”
他是真的为这个一生悲苦的女人心疼,是真心怜悯她的遭遇,是真的希望她从今往后能笑着活下去。
罕见慌乱的他并没有注意,刘氏溅满鲜血的脸上竟带着满足的笑意,越来越无神的眼中也透着安详,好似完成了一件坚持了一生的大事,到今日终于实现的那种释然与解脱。
然后,在没有留下任何遗言、事先也没有任何交代的情况下,刘氏就这样缓缓地闭上了双眼,不再有任何的动静。
直到这时,一直慌乱不止的常安才发现,已然没了脉搏和呼吸的刘氏的嘴角竟是带着笑的。
诺大的崇华殿此刻静极了,一跪一躺、一生一死、浑身沾满鲜血的两人让这个空旷的大殿显得更加的空旷,唯有殿外时断时续的寒风呼啸声和常安依然粗重的喘息声特别的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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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阿姐!!你在哪里……我好想你……阿姐!!!”
夜幕深重,寒风呼啸,楚隐边跑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陛下!陛下当心摔着!”身后两个太监也一边声嘶力竭地喊一边拼命地追赶着。
寂寞深宫,唯楚隐和两名太监前后三人朝靖远门的方向狂奔着。
“阿姐,你在哪儿……我好想你……阿姐……”
楚隐迎着隆冬深夜的寒风一边狂奔一边哭喊,直喊到嗓子干哑,跑到心肺似要炸裂,双腿灌铅,精疲力竭,他仍不愿停下逃离和求救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