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江怀越反握住她的手,将她带回屋子里,低切道, “陕西一带军情有急,蒙古大军入侵,此时朝廷忽然招我回去,想来是与此有关。只是我不能带你上京,我已经派人去通知宿昕,等天亮后,他会过来找你。”
江怀越还待叮嘱,相思心乱如麻,什么都听不进去。
脑海里满是翻来覆去的几个词:军情有急,大军入侵……
在辽东时候鲜血飞溅,战马狂奔的场景又涌现在眼前。那些嗜血的目光,凶悍的攻势,灭绝人性的屠杀,时至今日还经常让她在梦中战栗,可是现在……
她紧紧抱住了江怀越,眼泪倾泻。
“他们又要叫你去打仗了?无端端把你贬斥出来,现在前方吃紧了就又想到你?可我不想让你去送死!”
眼泪浸湿了他的曳撒。
“相思。”江怀越温柔地抱住她,低着头,抵在她前额,“没人能够违抗圣旨,更何况,我要借着这机会重返朝堂……万岁应该也是这样的考量……”
可她怎么舍得,辽东九死一生的艰难遭遇让人心有余悸,万幸的是当时她还抛下一切陪他共同度过,可是现在他又要远征,却不能将她带上。
相思捧着他的脸庞,流着泪吻他。
“你让我自己留下,我怎么能安心?”心里有多痛,含泪的吻就有多激烈。她恨不能将他束住,一分一寸也不得远离。
炽热的吻从唇心蔓延至颈侧,相思抓住他的手,紧紧扣住。
他有坚毅不折的心魂,可是此刻被紧握住的手腕如此清瘦,让她难以想象他又会经受多少血雨腥风,是否还能平安返回。
“在辽东不是都顺利度过了吗?”他小心地吻过相思的泪痕,“我没有那么弱不禁风。我无惧厮杀,也会珍重自己,你……尽管放心。”
“可是在我心里,大人你……本不该承受这些。”她说出这一句,忽觉心酸难忍。
幼年遭遇的屠戮残杀,被俘之后断他一生希望的残忍刑罚,乃至长年累月为求得生存而忍受羞辱,为稳固权力而步步为营,他的确得到了许多,可是失去的,却更多。
而今他又将远行,或许这是他生涯的又一转折,但结局是好是坏,谁都不能保证。
她将他抵得一步步后退,直至靠在了床栏。
咬着他的颈侧,相思再度与他十指相扣。
“大人,我将自己交给你,好不好?”
江怀越心头一震,眼眸深处都浸染了惊愕。她带着未干的泪痕,扬起脸正视着他,再一次低声道:“我想这样,即便相隔千里,你会一直记着我,我也一直记着你。我们……是真正的在一起了。”
他一直看着相思,眼里渐渐笼上了难以辨清的复杂情绪。有释怀,有怅然,也有珍爱与不忍……
她想要顺势将他带到床里,可是江怀越却控住了相思,只是一反身,把她轻拥在了床栏前。
“大人?”相思的眉眼间满是不安。
江怀越低下头,封吻住了她未尽的言语。
他握着相思的手,将之放在自己的心口。
认真而又虔诚,攥得不肯放松,又唯恐太过发力而使她疼痛。
亲吻是带着战栗的,他似乎在极力克制内心波澜,不想让相思感知那种无法言说的伤痛。可是她从江怀越那略显急促的呼吸与微微颤抖的手,就感觉到了他的万丈心潮,如波浪翻涌,却染寒凉。
从眉心到唇间,他的柔情在一分分蔓延,让她在寂静的灼热中生长缠绵。他又紧紧抱住相思,从心口再往下,滑过她轻柔的衣衫,起伏的韵致,直至紧紧抱住她,单膝跪在面前。
他没有抬头,只是侧着脸,紧贴在她身前,目光渺远,似乎只是望着幽暗的一方。
“相思。”他的声音听上去也有些遥远,“我不要你这样。”
“……为什么?”她呼吸着寒凉的气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深深呼吸着,道:“你在意这个吗?”
相识近四年,她时常撒野似的亲近他,几乎不会有所避讳,可是这个话题,是两人从未真正碰触过的心尖。
相思愣怔半晌,哑声道:“我……不在意。只要是跟你,无论怎样,都可以。”
江怀越没有抬头,依旧半跪着,紧贴在她身前。他的动作似乎有些僵硬。过了许久,他才渐渐柔软下来,用很轻的声音对她说:“可是,我很在意。”
一句至为简单的话,却骤然将她的心揪紧,酸楚难耐。
眼里含着泪,只是不敢落下,怕他难过。
江怀越依旧没有站起身,以极为温柔的方式抱住了她,低声道:“正因为太在意,所以不愿让你屈从,也不愿轻慢草率。我只希望……你不受一点委屈,也不会留下一丝遗憾。”
相思再也按捺不住情绪,尽管别过脸去,眼泪还是夺眶而出,落在了他的身上。
江怀越抬起头,她的泪水便又滑落在他脸颊。
相思哽咽不能语,慢慢跪坐于他身前,靠在他的肩头。
他拥她入怀,抚过她清润的颈项,两人的气息相融如一。
“哭什么呢?我会回来的,不要害怕。”江怀越也倚着她,抱着她不愿松手,语声微颤,“我真舍不得你,相思。”
她流着泪,心痛地狠狠咬他的手。
“你要记住,我是你的女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
……
天际微明时分,江怀越站起身来。他吻过她,让相思不要送行。
她就这样坐在床前,看他沉默着开了房门,只是侧过脸望了一眼,随后匆匆离去。
初夏的庭院晨风清新,茉莉花香满溢婉柔,可是她只听得见脚步远去,好似带去了所有生机。
她知道江怀越这一次是必须要去,只有沙场杀敌得胜,才可名正言顺重掌权势,否则即便皇帝下诏,那些反对者还是会心不甘情不愿,处处掣肘时时紧盯。
可是延绥军镇路途遥遥,在那滔滔黄河边,他又要吃多少苦,受多少伤,才能力挽狂澜,用染血的剑挥斩出一条生路,将胜利成果奉送到君王宝座之下?
*
远方才露出白光,赶赴京城的马队已经启程。
官道上行人甚少,江怀越坐在车中,听轮声滚滚,心念幽寂。直至道边出现了一人一马,使得马队为之停步。
“在下与江掌印有故交,听闻他要离开南京,特意前来送别。”
随从听那人说了,便来询问,江怀越撩开帘子,望到的正是一袭白衫的程亦白。
“……先生?”他微一蹙眉,随即屏退了随从,独自下车相迎。
程亦白向他拱手:“没想到那么快就要分别,希望不久以后还能相见。”
“先生什么时候回京?”
“不会耽搁太久。”程亦白注视着他,缓缓道,“这一次回到京城,恐怕是要接受重任……刀枪无眼,你如果真的去了陕西,千万要小心谨慎。”
江怀越道:“先生对朝中之事果然了如指掌。”
“这也是我的职责所在。”程亦白顿了顿,轻声道,“也希望你明白,此次能有机会回到京城临危受命,辽王也是从中做了不少安排的。”
江怀越心中早有几分明白,若不是辽王私下出手,在这样的时刻怎会有官员接二连三向君王举荐自己,这应该就是他所给予的示好意图。
果然,程亦白道:“王爷那边,会再派人与你联系。”
“好。”
短短数语完毕,江怀越再回了马车之上,车轮碾过尘土,继续前行。他透过青竹帘子往外看,程亦白牵着骏马站在道边,目送这一列马队向北而行,衣袂飘飘,神情宁静。
他的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幼年时,与哥哥一同坐在葱茏繁茂的桢树之下,听年少翩翩的小先生读诗讲文,言谈文字间绘出一卷卷绮丽画面,多年以后还在心间。
*
远天浮云翩跹,成群的飞鸟掠过金碧辉煌的琉璃屋脊,没入高天之间。檐角铜铃轻摇,荡出泠泠波音。
江怀越再度踏上玉阶,步入大殿后的御书房。
承景帝从厚厚的奏章后抬起头,看着他屈膝跪在近前,眉间微微皱起。心情是极为复杂的,眼前这个年轻人虽遭贬斥,消减了以往的几分倨傲睥睨,但神韵清致不改,并未一蹶不振,也不见卑躬屈膝。
“朕叫你回来,知道是为什么吗?”他搁下笔,淡淡问道。
江怀越叩首道:“臣不敢妄自猜测,还请万岁明示。”
承景帝摇了摇头,指着几案上的奏章:“这些都是近几天刚送来的,蒙古大军进犯黄河流域,镇宁侯又被女真人牵制不能轻易改换阵地,朝中虽有良臣,却缺少带兵的经验……”
他看了看江怀越,沉声道:“去打蒙古军,若能得胜而归,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江怀越平静地叩谢,承景帝不免微微意外,不由道:“在南京过得怎么样?”
“臣在南京过得较为宁静。”他垂着眼睫,道,“南京御马监事务虽也不少,但比之京城还是清闲,也少了许多人脉往来与无谓纷争。”
“那你难道愿意在南京待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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