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陆见状也起身,收拾了洞中其余的枯草和羽毛,全往三思身上盖。
三思有些神志不清,紧皱着眉头,在虞知行的臂弯中难受地辗转了一下脑袋。
虞知行弯在她耳边喊了两句,她嘴里喃喃地回应了,但没能睁开眼睛。
“不能睡。”虞知行的声音放大了些,“运起气来,调息。”
虞知行为了让三思保持清醒,不停地摆弄她的手,是不是捏一捏她发烫的脸,或是在脖子上轻轻挠一下。
三思脑子有一团藏着刺的浆糊,恨不得就地晕过去,但被虞知行摆弄得无法,自己勉力强打着精神维持呼吸,断断续续地在体内运转小周天。她有时觉得自己就要睡着了,但又被虞知行及时喊了回来。
人命就在眼前,展陆仿佛也暂时忘记了自己那些沉重的愁绪,开始就着雨声和虞知行聊天,没一会儿就会向三思问这问那,吸引她的脑子随着那些话稍许转一转。
“只要熬过今晚就能出去了,岑姑娘,你可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弃。”展陆道,“软筋散的效用通常只有三日,过了今晚,我大约就能派上用场了。”
虞知行摇了摇三思的手:“听见没?就一晚上,平时你喝酒吃肉的时候都过得可快了。”说完又觉得展陆这个话不靠谱,“你可知道这上头的峭壁有多高?你能派上用场,能派上垫背的用场吗?”
展陆遭到质疑,连忙反驳:“虽然我这几日被困在此处,却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你们下来的方向不对,那边太光滑了,无落脚处。从这边往西侧——”他站起身,走到洞口,冒着雨往外探头,沿着洞口做手势,“这边的石头崎岖,不仅有踩脚处,还有藤蔓可借力,虽然距离略远,但真想要上去,不是不可能。”
虞知行扬了扬眉。
也对,若此地真是绝境,那么展陆一个大活人也不可能被凭空藏到这里。肯定有上去的办法。
虞知行的心情略有了些起色,他晃了晃三思的脑袋:“等天亮我们就出发。”
三思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眼睫毛微微颤了一下,就不再做出反应了。
虞知行的手持续不断地给她摁着头部的穴位,二人不停地同她说话,但她最终还是昏睡过去了。
自身的伤痛让虞知行无法按照平时那样说服自己冷静,他心中的焦灼随着三思体温的升高而增长,在这漫漫的长夜里,他急切地盼望曙光。
展陆几次想要帮虞知行疗伤,都被他拒绝了。他的目光离不开三思,也不肯放开一点手。他望着她睡梦中仍旧紧皱着的眉,苍白而干裂的嘴唇时而发出一声含糊的梦呓,令他既欢喜又心惊。
****
梦里不知身是客。
雨声穿过长长的回廊,惊雷的闷响撞破漆黑的过往,交错的光影沿着大雨在青石板上铺陈开,如泼在深井中的墨,随着水波晕开,映出朦胧的觥筹和交织的人影。
三思昏昏欲睡,眼前是迷乱的景象,都是不认识的人。那些人相互敬酒,谈笑都十分用力。她吃饱了肚子,跪坐在桌案边规规矩矩的,头顶被摸了一下,有人冲她笑,她笑回去。
瓷盘跌得粉碎,几声惊呼后,有人念叨着“碎碎平安”,三思觉得很没有意思。这里没有一张清晰的面孔,有些人笑着,有些人笑里藏刀。
柔软的手掌触摸她的头发,让她睡下。
三思靠在那腿上睡了,迷迷糊糊间,笑声变成了尖叫声,有人在跟前疾走。
三思被人抱起来,从觥筹中闯进夜里,长长的回廊看不到头,脚步声如影随形,砸进大雨里,和尖叫声一同压在浓浓的黑暗里。
尖叫声太过刺耳,被碰翻的灯盏碗筷落了一地,火沿着地面上流淌的琼浆玉液燃烧起来,爬上雾一般的帘帐,爬上气派的匾额。
三思的视线始终被挡住,但她感受到了外界传来的恐惧,于是自己也害怕起来。
“三思,三思,醒醒!”
有人在摇晃她,耳边的声音很大,却又很远。
雨声仿佛下在两个世界里,忽远忽近。
长廊没有尽头,雨势覆盖了漆黑的世界。
抱着她的人转身与人交手,摔倒了,温热的液体落在她的眼睛上。她摔在了地上,哭声就响在耳边。她觉得头很痛,像是有针活生生刺入了颅脑。
那道身影挡在她的身前,又有滚烫的液体落在她的脸上和胸口,不知道是鲜血还是眼泪。
喧哗声和兵器的碰撞声打断了追杀。她被抱起来,藏进了黑暗的小屋里。她的耳朵被捂住,却挡不住外面那么凄厉的雨声和哭喊声,吵得她头很疼。
她也在哭,但嘴巴被捂住了,没有漏出半点声音。
“不怕。”
“不怕。”
是谁在说话?
血是那么新鲜那么浓稠,浓得把世界都变成了暗红色。有人要死了。
“娘……”
在血污中,她勉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望着摇晃的人影,没有一张清晰的面孔,都是凶神恶煞的怨鬼。
是谁要死了?
是她自己。
“别睡!好好睁开眼睛看着我!”虞知行终于见她的眼皮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动静,那迷糊睁了条缝的眼神却不在看他。
展陆连忙递水来,虞知行往她口中强灌却灌不进,全都咳了出来,还带着血。虞知行自己喝了一口水,低下头,压着她的舌根将水渡过去。
三思咳嗽着,口角又溢出血线。她的手颤颤巍巍地抓在虞知行的衣领上,嘴唇做出了某个字的形状,却又发不出声音。
虞知行双目通红,将她抱在怀里又不敢太紧,握住她攥着自己的手,没头苍蝇似的安慰:“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就一晚上,你爹和哥哥们都还在等你回家……”他擦去三思眼角流出的泪,颤抖着嘴唇道,“……我也在等你回家。”
真气源源不断地送入三思体内,虞知行几乎将自己熬干。后半夜恢复了一点体力的展陆也卯足了劲来帮忙,二人轮流为她续命。
人在鬼门关前大抵都分不清时间,遥远梦境中的恶鬼终于现了身,藏在雨夜里饮血啖肉的獠牙露出真貌。十三年前那一夜的血与火犹如重现在今日,难以根除的金针跨过长长的岁月纠缠着人向前的脚步。
噩梦盘桓在雨夜的上空。
直到黎明,天放晴。
三思的高烧不退,仍未清醒。虞知行白着脸,已经油尽灯枯。
展陆眼下染着青黑,才闭了半盏差的眼,忽然被一声呼唤吵醒。
虞知行也浑身一个激灵。
二人对视一眼,紧接着一声更大的呼喊证明方才不是幻觉——
“三思——!鱼头——!”
那声音带来生的机会,二人疲惫的眼眸中涌上兴奋之色。
展陆冲到洞口:“这里——!”
几乎就是下一秒,一支箭携着千钧力道将藤蔓结结实实钉进了洞口。
顺着枝叶迅速滑动的声音传来,一个人头砸洞口从上至下出现。
背着弓的管少师脚上缠着藤条,头朝下,嗓门朝上,声音洪亮,带着欣喜和释然:“活着呢!”
第163章 窥真相谁剥皮抽骨6
窗帘拉得很厚。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房中的人连忙做“噤声”的手势。来人轻手轻脚地将药碗放到桌上, 还冒着滚烫的热气。
怎么样?
欧阳如玉做口型。
卫三止摇摇头。
没有太大起色。
欧阳如玉看了一眼披着件外袍,趴在床边睡着的虞知行,给卫三止做了个手势,示意出去说。
二人蹑手蹑脚地关上了房门。
仅仅是一点点响动, 仍在睡梦中的虞知行手颤了一下, 无意识地握紧了床上人的手。
卫三止和欧阳如玉出门后,向外多走了两步。
不远处有小和尚挑着水经过,挽着裤管和袖口,桶装得很满, 小片的水花随着脚步一颠一颠地洒在青石板上, 但待不了多久,很快便被太阳晒得只剩下一点水印。
“高师兄估计已经到了洛阳。”欧阳如玉把信递给卫三止。
卫三止展开信, 大略扫了一眼,松了口气:“幸好, 他们没事。”
“是啊,昨日的消息吓死我了, 还以为一夜之间……”欧阳如玉眉间的阴郁未散,“我看他们的意思是暂时不动, 我怀疑岑饮乐要给耿家憋个大招。”
卫三止收起信:“迟早是要动手的。明宗外门掌门和内门二公子遇袭, 同一晚三小姐险些在少林丢了性命,到现在还没醒。我要是明宗掌门,现在已经去拆耿家房子了。江湖上很久没出这么大的事,就算眼下看上去风平浪静, 也都是在蠢蠢欲动观望风向呢。”
欧阳如玉道:“耿家那边看起来还没有动作。”
“肯定有动作,不过我们看不见罢了。耿家威逼少林的锋芒可不是平白吹出来的。”卫三止道,“就算明宗短时间内咽得下这口气,那些多年来受明宗庇佑的世家门派,和耿家有仇怨的,以及那些与此事毫不相干却天天巴望着有点什么风浪好趁乱得益的,都不会放过这次机会。这个道理我都看得明白,耿深不可能想不到。他肯定留有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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