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儿拿帕子按一按唇角,“一顿饭就花六千八银子,你父母知道要生气心疼了。”
常敬霆摇头,笑容间蕴着满满的欢畅,“九皇子宴请上书房的高大人那才叫真浪费,我爹是三品,我什么好的没吃过,直到那一宴才长见识。老北京城的美馔精食五花八门,天上飞的,海里游的,有些菜更是听也没听过。”
他的话无意间透露出常世良和高澜与玄沣私下来往密切,棠儿面露惊异,心突突直跳。
常敬霆见她走神,立刻出言关心,棠儿笑着敷衍过去。
次日,一乘四人抬的绿呢官轿在听雨轩门前停下,常世良由仆从簇拥进了正厅,金凤姐见来人满脸傲气不敢多言,忙敬茶,命丫鬟唤棠儿过来。
常世良非常清楚,此刻的常敬霆头脑发热,撇开花钱无数,行为情绪完全被棠儿左右。他素来强硬,脸上的表情尽数鄙视,直接了当地说:“我常家从未开过纳妓为妾的先例,说个条件,我要你远离我儿子。”
棠儿让青鸢去门口,垂目把玩腕上的三色翡翠镯子,不紧不慢地说:“若是以前,我定爽快答应了,先前想不到他能为我豁出性命,这样才华横溢真心一片的男子哪里去找。”
常世良的脸上明显充斥着权势的傲慢,冷言讽刺道:“红楼女子断无全壁,朝秦暮楚,施以媚术必求钱财,算你本事再大也休想靠近我常家半步!”
棠儿不予反驳,一张脸似月下寒潭,隐隐流动着孤清与幽寂,“公子还等着,恕不奉陪。”
常敬霆聪颖好学是家族的希望,常世良担心春试再出偏差,严正地说:“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说不是为钱财,恐怕你自己都不信,痛快点开个价。”
一阵沉寂过后,见她不为所动,常世良语气缓和了些,“纵你才情再高,落入风尘终德行有亏,耳濡目染都是不耻行为,见惯也就不以为奇。你正当红,整日应酬如鱼得水,嫁人等同于英雄无用武之地,不说风流子弟勾引,只怕自身也守不了清净。朝廷功令,天子门生不得宿妓养娼,你要是真对我儿有情,存着半分良知,就不该耽误他的锦绣前程。”
这番话着实刺心,对于可以预见的悬崖,及时勒马才是明智的选择。棠儿情绪低落,短暂间做了决定,自觉悲凉道:“五万。”
常世良冷眼睨过去,恢复先前的傲慢之气,冷飕飕道:“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一个弃旧恋新的妓,以什么由头还值五万?”
鞋匠伙夫也有底线,常敬霆一定会放弃,但愿他能就此看穿,不再流连风月欢场。棠儿知道应该斩断这段尚未深种的感情,将目光转开望进虚空,一边思索着,缓缓道:“公子在这里已经花了三万多银子,一两万就打发了我说不过去,而且一定会让公子觉得我是受到逼迫。”
常世良的脸色又暗又沉,气得提动肝气,“你在威胁我?”
突然间,棠儿的一颗心变得如此荒凉,平静地说:“我哄公子一门心思去春试,过后您将银子的事一说,公子定要来问,我自会令他失去念想。”
常世良斜目厉睇,厚嘴唇往下一吊,警告道:“我奉劝你言而有信!”
常世良夫妇来一趟江宁带了几万银子,本以为足足够用,哪里晓得这么快就被爱子花耗得所剩无几,两人带着礼品亲赴江宁府一趟。
寒暄过后,常世良感觉自己威仪扫地,端着茶碗,半晌才不好意思地说明来意。尚誉一听是要借钱应急,立刻出门安排马车,派管家亲跑听雨轩。
棠儿和青鸢坐管家的马车赶到钱庄,常世良夫妇和尚誉坐在茶厅内品茶,见棠儿过来,脸上的惊异程度像是看见了黄河逆流。
尚誉哪里知道他们的事,递存折给棠儿道:“取八万,六万现银,两万银票。”
在常世良夫妇惊愕不解的目光下,棠儿神色自然,接了尚誉的存折出去正厅,递给辰耀,“六万现银,两万银票,赶紧安排。”
辰耀立刻招呼伙计开银库,棠儿拂袖为三人续茶,尚誉转脸对常世良道:“这家钱庄是棠儿开的,常大人若有银钱上的事务,记得照顾。”
常世良面孔僵硬,轻嗽两声,抬手将胡须一拢,尴尬似无迹可寻,“一定。”
棠儿对尚誉和常世良得体微笑,盈盈行礼道:“棠儿先谢两位大人照拂。”
常夫人两眼瞪得核桃一般,脸因惊讶而扭曲,夫妇两人再次丢了颜面,脸上的窘迫,心中的复杂已经无法形容。
伙计们将几箱银子抬上马车,棠儿和辰耀出门相送。常世良夫妇同乘一车,常世良冷哼一声道:“这个棠儿能得尚大人如此信任,着实不简单。”
常夫人脸上写着不可置信,“她应该不缺钱,为什么要敲我们这笔银子?”
车内气氛显得沉闷,常世良掀开窗帘,冷冷道:“是我们太急,遇事该晾一晾再采取措施,也怪我大意,没先调查她的背景。按常理,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女子还有开钱庄的本事。”
常夫人为了爱子能咽下任何委屈,她一阵犹豫,小心试探道:“老爷,我瞧敬霆这傻小子情意真切,棠儿才貌双全也有能力,嫁妆钱不会少,反正是妾,让她进门也无妨啊。”
闻言,常世良积羞成恼,气得骂道:“还敢提,你把敬霆惯成了什么德性,一顿饭吃几千银子,养得起这个女人的只有天皇老子。这事不能回头,更不能让敬霆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食用野生动物是错误行为,存在较大风险,本文涉及内容仅供娱乐请勿模仿,谢谢。
第10章 意不尽 (10)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园子里百花盛放,寂寂无声。
她换了一套粉色裙装,似重新上妆,打扮得格外俏丽。常敬霆倾心的眼神一刻不曾从她脸上离开,欣然笑道:“你比那丛牡丹还美。”
棠儿将点心端过来,目光从牡丹花上略略而过,“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
碟子里是菱角糕和桂花糖糕两样,揭开粉彩碗盖,里面是冰糖莲子羹。常敬霆见她情绪低落,心疼地问:“怎么不高兴,是我父亲说了什么?”
棠儿摇头,拿起他的字来看,话语似漫不经心:“我想当状元夫人。”
常敬霆的心猛然一沉,面上歉意满满,“你知道我过不了家族这关,母亲这边我能想办法让她松口,你只能是妾。我成婚后必须善待正妻,保证除了你再不纳妾。”
他足够真诚,也为将来做过打算,棠儿心里骤然难过,淡笑换了话题:“回去吧,好好准备春试。”
常敬霆将下巴一点,笑道:“我是得加倍努力,否则赎不起你。真到那时,以你有仇必报的性子定要效仿乐婉,来个《卜算子。答施》作别,我便同施酒监一样成为天下闻名的负心男。”
他总是不由自主地释放出灼人的热情,棠儿倚过去,双臂环上他的肩膀,“乐婉痴情,我及不了她半分。
常敬霆笑意未减,扬臂揽她在怀中,心中疼惜,体贴说道:“女子太痴总要吃亏,我也不愿你如此,等会儿你不高兴,不定真要哄我吃毒。”
棠儿不依这话,受屈地申辩:“我哪有那么坏。”
她的脖颈白得透亮,身上的淡香从领口透出来,常敬霆忍不住靠近,“我去找金妈妈,今晚别让我打干铺了可好?”
棠儿脸一热,发窘道:“金凤姐安排人相陪,是你自己不要,我现在就轰你回去。”
常敬霆急得将她抱紧,半求半耍赖道:“棠儿,我只想要你,掏心掏肺一句话,求你观音慈悲,舍一滴杨枝水救命。”
棠儿两颊快速泛起红晕,一手推他,“不许你多想,春试才是最要紧的事。”
常敬霆知道心急只会令她退缩逃避,蜻蜓点水般在她脸上快速一吻。一霎间,棠儿的脸红得似能掐出血来,逆着光,半透的耳墩连血脉都辩得清晰。
常敬霆见她如此娇羞,好似甘露沁心,不由激动起来,“棠儿,你真没留过人住局?”
棠儿双颊灼烫,显得越发窘迫,立时从他怀中逃开,“金凤姐都是同一套说词,这话你也信?”
常敬霆的神色多少显出几分失落,忙道歉:“好了,我是无心的,你别多想。”
到了首考的日子,十年寒窗靠此一跃龙门,江南贡院门口人山人海。贡院大门为朱色三阙辕门,沿正道而入,建有左中右三道牌坊,以标榜科举制度的公正廉明。左边是“明经取士”,右是“为国求贤”,中央是座大坊,金龙石雕,“天下文明”四个大字气势宏伟。
这里迭经修茸,占地超过四百五十亩,建筑规模宏大,考试号舍二万余间,双重围墙高足四丈,上面布满荆棘以防夹带作弊。号舍前有一条长长的甬道,两旁各设三楹小厅一间,所有应试者必须在这里解衣宽带,袒怀光腚接受全身检查,面子扫地自不必说。
一切有条不紊,举子们列着长队签字进门,主考、监临、监试、巡察以及提调执事等官员已准备就绪。
试题出自御笔,火漆密缄封于金匮,再经上书房直送贡院。年年都有科举舞弊之事,玄昱确认无误,交到主考严良手中,旋即登上二楼查看考场外秩序,牌坊下,一抹青衣身影那般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