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二十,乃是山郊下一猎户人家之子,出来打猎时,正好遇到一场忽降的春雨。雨渐大,天色已晚,若再不回家,只怕家中亲人担忧,
萧远侯抹了抹衣摆上的雨雾,眸微沉,选了一条偏僻的近路,加快了下山的步伐。
行过一方巨石时,一辆长檐马车却令他脚步一顿。那是一辆奢华的长檐马车,车身由名贵的檀木制成,刻着雕花云纹,坠着琉璃玉珠,本不该出现在山林里。
车壁碎了一角,显然是磕绊到了青石。
不知车中可有人受伤?
萧远侯皱了皱眉,提步行到马车旁,轻轻敲了敲车壁,道:“请问车中可有人?”
雨声淅沥,不知为何,他却听到车中传来小姑娘低低的嘤咛声。
萧远侯眉间浮起几分担忧,思索一二,只能凝眸行了一礼:“冒犯了。”
说罢,打开车门,查看车中的情况。
然一打开车门,一道玲珑的丽影就轻飘飘地扑到他怀中,送来盈盈的香风。
萧远侯神色一滞,垂眸望去。
大御的绮罗长公主,正伏在他的衣襟前,仰首盈盈望来,目若秋水,道:“……抱。”
萧远一顿,错愕地望着绮罗。
她瞧上去并没有因为马车磕到青石而受伤,只是看起来有些脑袋不正常……
萧远侯红了耳畔,一把按住她的手,又飞快地松开,往后一步:“公主,请自重。”
绮罗苦着眉头哭了一声,委屈道:“……救我。”
“……”
萧远侯心悸之余终于意识到她的不对劲,他俯身,扣起她的手腕,片刻后,却沉了黑眸——
她中毒了……
萧远侯目光微移,落在她清软的唇间,深眉一凝,仓促地别开了目光。
不行,她乃清清白白一小姑娘,他怎能乘人之危?可……此时不解毒,她便会死。
萧远侯陷入挣扎之中。
绮罗可没他那么清醒而理智,见他眉间沉顿,瞬间便乘人之危般地往前一扑,亲了亲他的唇角。
还流氓般地笑了笑:“好甜。”
软玉在怀,明媚无限。
萧远侯的理智在这一瞬间彻底丧失。
春雨朦胧,僻静无人的山林里,雨珠溅落,在车檐上滚下,如同断线的珠帘。
“……”
京都,公主府中。
绮罗久不归来,留在府中的侍女青玉已急得不行。青玉寻到了侍卫长赵寻,慌张道:“公主还没有回府,她说过今夜要赏樱的,怎么可能还不回来呢……”
赵寻心中亦不安,面上还安慰青玉道:“别怕,我带人去寻。”
说罢,领着公主府的侍卫们往皇苑方向去。一路寻到山郊之间,瞧见赤马留下的痕迹,赵寻面色一变,立即命侍卫们散开寻绮罗公主。
一阵时间后,忽然听得山林间传来一声嘶哑的嚎叫。
那是……绮罗公主的声音!不会有错,这声恼羞成怒的吼叫,简直跟她平地摔跤时的声音一模一样。
赵寻连忙乘马前去查看,见公主的马车倚靠巨石旁,下马便道:“殿下!您可在车中?”
“别过来!”
车中传来绮罗公主嘶哑的吼叫声,令赵寻微微一愣。过了许久,才见绮罗公主掀开车帘行出。
天色灰蒙,她立在木辕上,青丝如瀑地披下。宽大的衣裳顺着皓腕踱下,一双琉璃眸浸满冷意,绮罗公主语气微弱,玉眸含霜道:“把车里的人带回府中,关到暗室里,记住,别让任何人瞧见。”
车里的人?
赵寻不解其意,却也不敢多问,答道:“是。”
他将公主请上另一辆马车,小心翼翼地护送回了公主府。一路无言,回到府中后,公主却并未去赏庭中的樱花。
那夜,落雨纷纷,宫灯长燃,公主似乎在寝宫中沐浴了足足一个时辰。翌日公主便前去宫中参见圣上,不出片刻,忠勇候公子便被流放至罕见人烟的边境,一生不得回京。
谁也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
只是……
赵寻想起被关在暗室里的男子,头疼不已。
距离动乱过去已经足足三日了。
公主命他将这人关起来,又去查了他的身世,就并未再说什么,只是命令不许给这人送吃送喝,像是要活活饿死他一般。
也不知那日马车中,这个名为萧远侯的人对公主做了什么?
赵寻不敢再想,他只是想起萧远侯家中似乎还有双亲与弟妹,很是困顿,一时于心不忍,悄悄递了碗粥给他。
萧远侯静坐在暗室中,垂眸望了一眼粥,神色沉稳,竟无怨恨,也无动容。
他只是想起家中的父母,小公主把他关在这里三日有余,他们寻不到他人,不知该急成何样?
正待此时,暗室的门却忽地被推开。
微亮的光刺得萧远侯敛了敛眸,他凝顿一瞬,便瞧见绮罗公主一身宫装,冷冷清清地站在暗门前。
赵寻连忙行礼:“殿下。”
绮罗公主颌了颌首,语气空灵:“你退下。”
赵寻依言退下,将暗室门轻轻阖起,一时室中寂静,只剩下微弱的烛火,映照出绮罗公主单薄的身影与萧远侯狼狈的身影。
“萧远侯。”
绮罗轻轻唤了萧远侯一声,令他有一瞬间的失神。下一瞬,绮罗便从袖中摸出一枚竹卷,蹲在他身前,展开念道:“杏花村人,家中一父一母,两弟一妹,皆是年幼……”
“公主……”
萧远侯知晓这位小公主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但萧家人是无辜的,他喉结微动,语气沙哑,说出了三日以来的第一句话:“求公主放过我家人,至于我,公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一听这话,绮罗公主瞬间便扔了竹筒,跳脚道:“我当然不会放过你!你这个十恶不赦的大混蛋,竟然对本殿下做出那等……那等……”
话及此处,如何也说不下去,反倒将自己说得越来越生气了。
绮罗公主抿抿唇,忽地从袖中抽出一枚匕首,抵在萧远侯面上。刀光银白,映出他一角面容,其实颇为俊朗。
“虽然你救了我,可事关我的清誉,我不能随意放了你。这世上,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你的家人,我会放了,至于你……”
绮罗公主攥紧了手,与萧远侯道:“我要把你一刀杀了,埋在庭里的樱花树下,永永远远地消失在这世间。”
萧远侯不作反驳,毕竟小公主金枝玉叶,岂能因为他坏了名声,换做往日,只怕他们连说话的时刻都不会有。只是在这生死之际,他微微恍惚,竟察觉抵那枚在自己面上的匕首在……轻轻颤抖。
这位小公主,明明说着最狠的话,心里却如此害怕吗?
不敢……杀他?
他目光一望,果然见暗色里,绮罗公主袖下的手微颤,神色里也颇有几分强装镇定的意味在。
“看什么看!”
绮罗一想到他这双眼睛曾经把自己看遍,顿时恼羞成怒,匕首朝前递了一分,在萧远侯面上划下一道浅浅血痕。
她侧开目光,道:“你马上就要死了,还是想想该说什么遗言吧。”
“……”
萧远侯沉默一瞬,却低声道:“怕家中父母担忧,望草民死后,公主别将草民埋在樱花树下,将草民的尸首运回家中,对外只需道草民不慎跌落山崖即可。”
咣当——
绮罗公主的手一晃,匕首掉在地上。
这人明明快死了,却还在为家中人着想?将他的尸首运回家里,让那两位年迈的父母痛哭流涕?其实她也知晓,萧家家境不好,全靠萧远侯在支撑,若萧远侯……
绮罗公主:“……”
还不如把他直接埋在樱花树下!
她玉眸清澈,蹲在地上,静静望了匕首一眼,又缓缓望了萧远侯一眼,然后起身,提裙,飞奔,一气呵成。
萧远侯:“……”
方才,他似乎在小公主眼里看到了尴尬之色。
绮罗公主确实很尴尬。
因为丢人呐!实在是太丢人了!
别看她平日里待人冷冷淡淡,可她从来没杀过人,也不敢去杀人。如今萧远侯一说起家中父母,她就更下不了手了……
其实方才那一瞬间,她都怀疑萧远侯是故意以这般言语激她了。
萧远侯确实是故意的。
别看绮罗公主言语冷淡,行为无情,其实骨子里是个很容易动容的人。譬如提起萧家父母,她便动容了……只是这一点,似乎只被萧远侯一人看透。
……
“青玉,这世上有没有一种法子,能让一个人自然而然地死去?”
“回殿下,有。”
“……是什么?!”
“老死。”
绮罗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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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遇萤三
春日苍穹,云雾散去后风光初霁,公主府中庭的樱花树繁华盛开,如同渡了一树的粉霞,樱花轻轻坠落,浮在白玉酒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