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朝中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太平盛世把这些人的筋都给养散了。若是王将军还未辞官,眼下或可出征。只是朕早已派人去寻王将军下落,他的故乡并无他的踪迹,又无人知道他的下落,叫朕十分苦恼。”
“儿臣愿意出征。”齐泽道。
皇帝似是没想到,又似是在意料之中,道:“好,既然我儿如此英勇,朕自当应允。”
第六十章
皇帝正为出征一事焦头烂额,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二日王将军竟然自己出现了。王将军虽然已为庶民之身,但当年皇帝赐下的金牌尚在,进出宫门不在话下。皇帝喜不自胜,脸上的鱼尾纹又不小心多了两根。
“爱卿回来便好,回来便好。”他抚了一把胡子,感叹的说道。
王将军微微一笑,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如今有用得上草民的地方,草民必当万死不辞。况且,草民与那窝寇匪尚且有不共戴天之仇未算。”
这么多年来,匈奴未曾进犯。王将军一直记着那一天,匈奴手刃他的妻儿,妇人的哀嚎稚子的啼哭,许多年来没有一刻从他的脑海中消失。若是他有一腔热血,便是自己单枪匹马闯到匈奴之境去报仇又如何?但是为着中原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定,他不敢贸然行动。匈奴也缺一个来犯的理由,他不能是这个理由。
出征的人定了下来,王将军是主帅,他有丰富的作战经验,又曾经百战百胜,光是打出这个名号就足以让匈奴抖三抖了。另设副帅两名,即是苏洇和齐泽了。
当晚皇帝龙颜大悦,压在心底的石头下来了,他设了宫宴款待群臣,更重要的是为即将出征的三位践行。
皇帝先发表了一番说辞,无非是对王将军的感谢之语,以及勉励他的两位皇子,盼三人平安归来。群臣执杯祝福。皇帝拍拍手,一群着纱裙的女子缓缓步入堂中,伴着乐师的奏乐声翩翩起舞。莹润的足腕上带着金铃,踢踏间发出细碎的声音。齐泽端着酒杯,沉默的喝酒吃菜。苏洇犹豫了一些,仍是走上前来。
“三哥真的打算一辈子与我为仇?”他目光微闪,端着一杯酒凑到齐泽桌前。旁人看来是他在向齐泽敬酒。
齐泽目光冷然,道:“你这是非颠倒的能力跟谁学的?”
苏洇对着齐泽这番模样,其实还是有些怵的,从前齐泽冷归冷,对他还是关爱有加,倒是现今这模样更让他心虚。其实自己在心里咀嚼了几遍,也有了一丝悔意。
“那你要我如何?莫非要我跪下来求你原谅么?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义,比不过那个女人么?”
齐泽听到这里,竟然有了一丝笑意,苏洇以为他动容了,仔细一看,心却凉了半截。这笑意仍然是冷的,眼眶里盛满了嘲讽,道:“看来你还是没有想明白。那日我要你把阿淳的下落告诉我,你是怎么说的,你说,让我跪下来求你,对不对?可是我也不要你跪下来求我。你自己想透了,再来与我说。”
王将军的位置就在皇帝下首,此时他远远的看过来,两个人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殿内春光暖融,齐泽看了一眼低头的苏洇,道:“我先走了。”说罢便离席而去。
如若是往常,他也不必这么快就离席,只是今日心有牵挂,恨不得早早回去才好。远远的就看见屋内的灯亮着,窗户开了半扇,想到自己还没有把将要出征的消息告诉阿淳,心里有多了一分忐忑。慢慢抬脚进去,发现她竟然已经睡着了。这么早!
乌黑的头发散在枕头上,她睡得正酣,偏偏动作又不老实,从被里探出一只手臂来。齐泽便走过去,替她掖被子。只是一触到那双手,便又皱了眉头。这手,太瘦了些。从前只觉得身量小了些,这些日子的折腾却让她身上消减不少,他把她的手放进被子里。目光渐渐被她的脸吸引去了。他吩咐厨房给她做的都是些益气养血的药膳,脸色看着倒是好了不少。此时因为是睡着的,脸色微微发红,他忍不住用之间去碰她红润的脸颊。手指冰了些,阿淳感觉到了凉意,睁开眼睛来看。
“你回来了。”她顺手抓住齐泽的手,眼睛里盛满了亮亮的欢喜。
齐泽见她高兴,心情也好极了,道:“刚回来,怎么睡得这么早?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你久久不回来,我白天又看了一整天的话本,无聊得很。你府上的婆子还得了你的吩咐不让我出门,只好早早睡觉了。谁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阿淳唠唠叨叨的模样,像个欢快的小麻雀。
齐泽便也脱了鞋上床,顺便拥着她,两人一切靠在床上。“是我的错,回来晚了。不过我很久没见你这个样子了。”
阿淳疑惑的偏头看他,道:“哪个样子?”灯光把她的脸衬得白白的,只剩下一双晶莹的眸子,呆呆的看着齐泽。
齐泽点了点她的鼻尖,道:“你多说些话给我听,我想听你说话。”
阿淳便絮絮叨叨的讲起来,她一整天都待在屋子里,哪有什么新鲜话说给他听?不过是今日吃了什么菜,看了哪些话本。她见齐泽没有反应,便摇了摇他的手,看他是不是睡着了。
“我听着呢。看了些什么话本,说来与我听听。”
“都是些穷酸书生想出来的美事。说的是某个穷书生进京赶考,路上到员外家借宿。那员外家的女儿生得貌若天仙,才华出众。”
“哦?比你还美吗?”齐泽见她讲得认真,也要给她回应一二。阿淳却不乐意听这样的回应,道:“你别打岔,听我说完。”
“那书生某日无意见了小姐一面,惊为天人,但又自知是痴心妄想,不敢有所行动。到了离开的那一天,他收拾好东西准备告辞。却见那小姐收拾了东西立在他门外。书生心里一喜,竟然带着小姐私奔了。”
“哦,原来是才子佳人的话本。套路都一样,也得亏你看了一天。”
“也不完全是。我是自己吃亏上当了,所以也想看看别人的。不过这个故事还没结束,那书生一路带着小姐来到京城中,书生去一家客栈投宿。那老板问他几间房,他看了身后的小姐一眼,说一间,老板也没觉得奇怪。此时离科举考试还有一阵子,书生便白天在房中读书,每日夜晚便与小姐缠绵。”
“结果呢?”齐泽估摸着是书生中了状元,小姐怀了胎儿的双喜结局。
“结果他名落孙山,只好灰溜溜的准备带着小姐回乡。大约是打得已经生米煮成熟饭,干脆回去找那员外认了他这门女婿的念头。谁知,等他找到员外家,那员外告诉他,他家女儿早就去世多年了。书生不相信,回头见小姐哀哀的哭泣,说父亲不肯认她。他只以为员外不肯相认,书生便又再求。员外干脆叫人赶了他出去。”
“这的确倒是与别的故事不同。”
“你猜怎么着?那员外的女儿早就已经是芳魂一缕,多年前被借宿的书生始乱终弃,做了鬼魂,不肯轻易入了轮回之道。这次碰见了书生,便将他给缠上了。那书生连夜奔逃,两日后被发现死在路上。无人得知死因。”
齐泽听她讲了这个故事,见阿淳肩膀一抖一抖的,不知道是否想起了伤心之事,便急忙去扳她的脸查看。却见阿淳笑得乐不可支,道:“我这个故事好不好?后面都是我瞎掰的。”
齐泽轻轻偏过头,阿淳却不依,非要他回答她。齐泽便说了个“好”字,自己却安下心来,他们俩都一样,不要被困在过去了才好。
“喝药了没有?”
阿淳见齐泽目光还略带着严厉,赶紧坐正身子,面不红心不跳的撒谎,道:“早就喝了。”
“来人,把姑娘的药端来。”他对外吩咐一声,候在外面的丫鬟便将药端上来。药还是热的,一旁放着几颗蜜饯。
阿淳苦着脸,道:“你怎么发现的?”
“很简单,刚刚我叫你讲今天的事,你居然没有向我抱怨药苦。”
“……”
这样都行,阿淳简直是要醉了。
齐泽猜的不错,绑架阿淳的人的确是刘长安的人。之前在绑架阿淳那人的院子里看到的长着红痣的丫鬟,是萧莲儿身边的。看来是有人有意要将祸水嫁祸到萧莲儿身上。若是齐泽看到那丫鬟的时候便不再往下查,必然会导致两人之间的婚盟破灭,就算勉强成了亲,婚后萧莲儿受了冷落,在宰相那边将状一告,齐泽也定没有好果子吃。
查来查去,才终于查到了二皇子身上。刘长安此刻已经调任了大理寺。二皇子想要对付齐泽,这不难理解。奇的是,二皇子如何有那般大的权力,可以随随便便的将一个大理寺的官职与了刘长安?
十日后即是出征之日。
这边齐泽还没想好要如何和阿淳开口。皇帝特意给了十天的休假给三人,目的就是让三人好好处理好事务,安心出征。
第二日阿淳问起齐泽为何没去上朝,齐泽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实情,道:“今日向父皇告了假,身子有些不适。”
阿淳急忙问他哪里不适,齐泽支支吾吾的把话圆了过去,简直要满头大汗了,从前他怎么不知道阿淳刨根问底起来竟然这么难缠。这厢齐泽刚刚抹干净额头上的汗,回头便见管家噙着一丝同情的目光走来悠悠禀报道:“王爷,萧小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