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泽替她的脚丫擦干净水,让她到被子里躺下,自己出去了一会儿,就在阿淳有些迷迷糊糊想睡的时候,他又进来了。
经过关在地牢的折腾,阿淳的确身子虚弱了许多。她怕冷,而且特别容易犯困,与之前的身子是不能比了,整个人也是瘦瘦小小的一只。刚刚在铜镜前她便是在打量这个。
她看见齐泽站在床头,便睁了眼睛,道:“我要睡了。”意思是让齐泽离开了。万万想不到齐泽是个不懂事的,他眨了眨眼睛,无辜的说道:“我也要睡了。阿淳,忘了告诉你,这是我的卧房。”
他说完便把烛火吹熄了,自己也躺了下来。阿淳翻了个身子,感觉到齐泽从身后拥住了她。她全身僵硬,听见齐泽说道:“听我给你慢慢解释。阿淳,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的,忘了吗?我一直在想当时自己失去记忆的时候为什么会把你认成柔羚?你和柔羚一点也不像,长相、性子,没有哪里相似,可是我当时心里就觉得你是真的柔羚。现在想想,大约是柔羚在天之灵还佑着我这个哥哥,也想为我找个陪伴我的人?”
阿淳屏息听着齐泽继续说道:“我给你讲过柔羚的故事吧。从柔羚死去到现在的许多年里,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罪人。但更难过的事,我的父皇,当今天子,和我的母亲琴妃,也把我当一个罪人。我觉得柔羚死后,再没有人全心全意的喜欢我了。但是那天,有人在我耳边我琴妃殁了,我竟然也觉得揪心的痛。你说这是为什么?”
阿淳不知道琴妃死了,听到齐泽提起,有些惊讶,道:“琴妃娘娘她?”
“对。就在我将要迎娶萧莲儿的那一天,所以我并有成亲。”他的语气里带着低沉,又偏要故作轻松。
“我不知道。”
齐泽拍了拍阿淳的肩膀,道:“没关系。是我没有早点来救你,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那段时间,我到处找你,心里觉得似乎是谁和我亲近都会变得不幸。我恨我自己的无能为力,害怕忽然就听到你死去的消息。”齐泽叹了口气,就在阿淳的耳边。
“我被苏洇关在地牢里。很冷。”阿淳简单的说了一下自己之前的处境。
齐泽把阿淳的脸扳过来,两人面对着面,连呼吸都直接与对方相接。齐泽先吻了吻阿淳的头发,道:“对不起,对不起。”又吻她的额头,眼睛、鼻子和嘴巴,每吻一次都要说很多个对不起。他不想听阿淳说再多,心里那种熟悉的疼痛感让他多年以后仍然稚嫩得像个孩子。他想起那一日站在花园前,听见有人说柔羚死去了。很多年过去了,他发现自己从来没有从那个场景中走出来。眼前有点相像,又不那么相似,但当时的锥心之痛还存在着。
“齐泽,如果那天没有琴妃娘娘的事,你是不是就和萧莲儿成亲了?”阿淳问道。
齐泽急促的说道:“不会的,阿淳。就算那天没有这件事,我也不会和她成亲。我当时,其实是另有准备。何况,这样对萧莲儿不公平,但是若是她嫁给我,对她更不公平。我不会爱她,不会给她想要的东西,她会痛苦一辈子的,我不想这样。”
阿淳沉默不语,齐泽便有些心慌,他摸索着触到了她的脸,道:“阿淳,你信我。有时候,我也知道,你可能没那么爱我。是我太自私了,把你带到了这里来,我想你一直陪着我。我自私,你打我骂我都没关心,但是你不要说走好不好?我只剩下你了。”
阿淳忽然伸出手,抱住了齐泽,道:“齐泽,你一直没从过去走出来对不对?有时候我觉得你像一个孩子,想要紧紧抓住身边的最后一根稻草,而我大概就是那根并不牢固的稻草。但是你在外面是运筹帷幄的冷面王爷,与现在截然不同。我刚刚在想,如果这次我被苏洇折磨死了,你会怎么办?又或者说如果我死后还有魂魄,会不会原谅你?”
齐泽急急忙忙的要说话,被阿淳用指头堵住了嘴唇,示意他听她说下去。阿淳说道:“我想象不出来。我只能想出来我自己的感受。一开始我可能会怨你恨你,但是后来我想我会原谅你的。不是因为你没错,而是因为我给了你我的真心。你总觉得我没那么爱你,其实你说错了。我爱你,但是我不想说出口,不想表现得太多,那只是因为我怕你没那么爱我,怕你轻易的抛弃我。对于一个爱的人,我想他的无心之失,我可以原谅。对于柔羚来说,或许也是一样的,我相信她从前会怨怪你,哥哥不守诺言,让她死去了。可是时间一久,爱会占了人的所有理智,她或许早就已经原谅你了,是你自己不愿意走出来。”
阿淳的手去寻着齐泽的手,然后拉着他,说道:“知道为什么我之前会救你吗?因为你对我有恩。前世。”
第五十八章
齐泽见阿淳似笑非笑,微微弯起的嘴角好像又带着严肃,便道:“是吗?难怪我一见你这小娘子便觉得眼熟。前世我对你有恩情,所以你今生要以身相许来报恩?”
阿淳被他逗笑了,道:“算是吧。不过也有可能是我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我梦见自己躺在床上,快死了,也没人管我。这个时候你出现了,喂给我最后一口水。”
“为什么没人管你?你前世是什么身份?”齐泽见阿淳笑了,自己心里也欢喜,有意要逗她多说几句话,至于说的是什么倒不那么紧要。
阿淳整理了一下思绪,慢慢回忆起从前的事,说道:“前世的我,也是现在这个身份。父母从小宠我,把我宠的不知人间疾苦。后来,从小与我有婚约的刘长安出现了。刘长安找了机会来接近我,我不知不觉将心相许。但父母不允,我便随他私奔到了他乡下的家中。”阿淳皱着眉头,回忆起当时刘长安的花言巧语,而自己被当时的假象蒙蔽了双眼,一心以为自己做出了追求爱情的高尚选择。那个时候贫困对她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只因她从小家境殷实,其实并未体验过真正的贫困。带着自己的私房钱和金银首饰来到刘家,阿淳满心欢喜的以为自己会有清苦却充实的生活。见到刘婆子的第一面,便觉得她似乎不那么的待见她。
两个人回去的时候,刘婆子正在院中砍柴,这虽然是男人家的体力活,但在刘家一个靠女人撑起来的家庭,刘婆子已经做惯了这些。她轻车熟路的拿着斧子砍伐,柴禾对半分开,发出清脆的声响。
刘婆子乍见到儿子回来,惊喜交加,但看到旁边的阿淳。“长安,你跟我进来。”也不说怎么安置阿淳,便把她仍在了院中。看着这陌生的环境,阿淳不禁握了握拳。
阿淳不知道刘婆子与刘长安说了些什么,不久刘婆子便冷着一副面孔出来了。刘长安却没有。
“他温书去了。你既然跟长安回来了,就是咱们刘家的媳妇。先做做家务练练手,以后这个家可得靠咱们俩撑起来。”刘婆子说道,斜眼看着阿淳那双细嫩白净的手。
齐泽听得入了神,只觉得阿淳所说的竟然连细节都这么分明,他都有点信以为真了,道:“你说的该不会是真的吧?这细节都清清楚楚的,便是做梦都得做好久。一晚上未必够。”
阿淳心底道这恐怕就是真的,如今只好当做梦一场,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后来,我便开始跟着她做农活。也是渐渐知道他们家欠了许多债务。刘家虽然穷,但刘婆子把刘长安捧在手心里,他的笔墨纸砚等读书的用具都是最好的,这当然不是当时的他们能够负担的起的。再加之从前刘家老爷所借的债务,叠加起来也有一大笔了。我带去的银钱是远远填不完这个洞的。”
“你……”齐泽觉得阿淳似乎带着哽咽,伸手去触阿淳的脸颊,果然触到一手湿凉。“别哭,阿淳。你也说了,这是梦了,是假的。不要伤心。”
阿淳便略去了中间更多的细节,直接说了后来发生的事情,婆母成日打骂,自己被迫流产,刘长安骗她说去请大夫,实际上偷偷踏上了进京赶考的旅途。这一生,带着怨恨走完,阿淳不甘。她恨极自己的天真与蠢笨,也恨极刘家的自私与无情。
“我对刘长安也深爱过,我把他当做我曾经的一切,无怨无悔的付出。只是在将死的时候才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一开始就是错的。他不值得我付出,我不知我去爱,更不值得我不顾一切的抛弃家人。他磨尽了我的爱意。但是他和我与你和柔羚不一样。他眼看着我受苦,眼看着我伤心,他无动于衷,心中只有自己。你对柔羚是真正的爱护,所以才会这么多年来都没能走出这份愧疚,而且造成柔羚逝去的原因也不是因为你的故意。我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我和柔羚,都愿意以爱之名原谅你,哪怕是以生命做代价。”
齐泽只觉得胸腔中一团暖流,像春雨般绵绵,滋润了他的五脏六腑。柔羚,所以,哥哥可以相信你原谅我了,对吗?
齐泽拥着阿淳不知不觉睡着了。阿淳听见耳边呼吸平缓,知道齐泽已经进入梦乡,帮他掖了掖被角,自己也安心睡去。
“嘻嘻嘻,哥哥,你又输了。”齐泽四处张望,发现自己坐在一张木椅上,面对面坐着个乖巧伶俐的小姑娘,圆圆的脸蛋上一双慧黠的眼睛高兴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