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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案风月 (关尔小禾)


“我已比对过了,”明长昱将她手中的册子抽出来,信手放置桌案上。
君瑶微微诧异:“怎么比对出的?”
迎上她欣羡惊喜的目光,他十分受用,欣然说道:“先摘出几处坊门记录中笔迹相同的,再将其与所有牵扯入案之人的笔迹相比对。”
君瑶如同醍醐灌顶。这方法明长昱说得轻轻淡淡,看似简单,但却立见高下。他这样的方式和思路,化繁为简,打破惯有常规,若再寻个笔迹比对的高手,当真立竿见影。
就在方才,她捏着册子想了无数种方法,却统统比不上他的方式简单快捷。
她抬眸看着他,舒朗的清影无声摇曳,将他身影剪裁得挺括清朗,如此不染尘埃卓荦。他如此有力且缜密的思维,是如何造就的?是侯府年复一年的筚路蓝缕?还是沙场一次次的刀光剑影?亦或者朝堂一场场不见血腥的暗涌?
君瑶心绪难平,滋味杂陈,既蓦然间豁然开朗,又暗暗隐着欣赏与怜惜。
她垂着眼眸,睫羽轻颤,覆住眼底淡淡的情绪。
清澈的光,将她的面颊映得如软玉,明长昱心头微微触动,来不及深究她眼底覆住的情绪,她已然平静而坦然地抬眸,轻笑着说:“这人能被侯爷亲自查出,实乃他三生有幸。”
明长昱失笑,眉宇舒展温和,似明净的光照过云端,和煦而温柔。
须臾间,他稍稍敛了笑意,说道:“此案……快结束了。”
君瑶定了定神,有些恍惚:“快结束了吗?”
他轻笑:“隋程已负责去打草了,且看能惊出几条蛇。”
花坊藏尸
君瑶在书房中费了一番精神, 出了书房后, 身心蓦地松懈, 困意便席卷上来。
她走在明长昱身后, 暖风熏得她打了几个哈欠。低头又走了几步, 明长昱忽而回转身来, 说道:“回漱玉阁休息片刻?半个时辰后,我让人叫醒你。”
君瑶微微一个激灵,觉得自己困意去了大半。
还未开口拒绝,明长昱便说道:“去休息,醒来之后不定还有更费神费力的事, 我还指望你快些破案。”
君瑶眼皮子打架, 也顺着台阶就下了,爽快地让人领着去漱玉阁。
漱玉阁景致明朗温和, 檐下燕巢里稚嫩的雏鸟啁啾鸣啼,稀疏的绒毛绵密了些,依旧憨态可掬。君瑶忍不住用手引逗, 初生的鸟竟不怕, 张着鹅黄的嘴轻轻啄她,懵懂的眼睛好奇地探望着。
曾拨给君瑶的婢女红砚,恭敬爽朗地笑道:“侯爷也喜欢这几只燕子, 傍晚时还会让人查看老燕是否归巢了。”
君瑶收回手,默然片刻,进了屋中休憩。
和着婉转轻柔的鸟鸣,君瑶半梦半醒, 醒来时,阳光澹澹,金芒如织,估摸着时间,睡了不过两刻钟。午休也不宜过长,醒神之后便起身,绕过帘子出门,便见明长昱半倚在楠木榻上。
他换了一身淡青色盘领衫,丝绸缎子平软无皱,泛着温和的光纹。平整的衣襟上,银丝软线绣着细密的银竹青石,气质清雅。
听闻房内的动静,他已起身端坐,放下手中的闲书,说道:“刑部胥吏李枫在外院候着,说是有新发现。”
君瑶随意理了理衣衫,“李枫?难道是隋大人让他来的?”
明长昱颔首:“隋程在曾家花坊,前去看看吧。”
君瑶与明长昱各自骑马,一路上不敢耽搁,前往西市。
隋程做事大多凭心情,没什么章法。明长昱暗中让他调查涉案的可疑之人,他一一查问,在孟涵、周齐云等人处毫无收获之后,午时牵着狸奴入了曾家花坊。
这几日曾家花坊生意不错,午后客人减少,花坊中只有花匠曾的小学徒看守着。隋程带着几个刑部胥吏,二话不说闯进店里,迅速地将每寸地皮都翻查一遍,翻检到一块花地时,土壤里冒出一阵腐臭。
隋程牵着的狸奴一阵兴奋,爪子刨着花泥,口中发出“呜呜”警惕之声。
有恶臭,本就不对,尤其是在刑部混了些年岁的李枫、柳镶等人,一闻就猜了个大概。
隋程捂着鼻子问:“这土里埋的什么,这么臭?”
小学徒也忍着恶臭与呕吐欲,瓮声而忐忑地说道:“是……是花肥吧。”
“花肥怎么会是这种气味?”隋程坚信自己的直觉与狸奴的非常表现,手一挥,对胥吏说道:“挖开来看看!”
于是几个胥吏扛着锄头铲子,将花地掘开,挖了几尺深,挖出一具身着锦衣的尸体来。
隋程死死地拧着鼻子,眯着眼往尸体身上瞟。那尸体已经腐烂不堪了,但衣着很是不错。头戴儒生唐巾,身着祥云纹交领衣,脚着镶边云头靴;腰间配着躞蹀,其上缀着一枚雕镂精致古朴的白玉。
乍一见那枚白玉,隋程大惊失色,张嘴呼吁,半个字没说出来,先蹲下吐了。一边吐,一边捂着嘴冲撞地跑出花坊外,冲着李枫说道:“快去侯府,让侯爷来看。”
对这样恶心的事,让侯爷也亲自体会体会,否则他不知自己为了查案有多么的辛苦!
不过两盏茶光景,君瑶与明长昱就到达曾家花坊。甫一下马,君瑶便直奔花坊后院。
后院里已经是恶臭与花香熏天扑面,滋味令人作呕,十分难忍。
柳镶等几个胥吏,用草席包裹尸体,叫了板车来运走。花匠曾的小学徒已吓得瘫倒在地,惊恐地呕吐之后,瑟缩在边上哭泣。
君瑶返回坊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埋头转身入后院,还未迈腿,明长昱伸手拦住她,递给她一个香包。
香包散着兰花与秋菊清香,霎时将恶臭冲淡不少。君瑶二话不说,拿了香包捂住口鼻。刚要走,又抬头看了看明长昱。
他一脸淡漠,薄唇轻抿着,英挺的鼻梁似屏着呼吸。
君瑶愣了愣,将香包推回去。明长昱不动声色地摇头,目光微微一凜。
这时候谁也不想说话,一说话那恶臭就钻进口中。转瞬间,眼神交汇流转,君瑶只深切又充满感激地看他一眼,当即捏着香包重新入了后院。
后院中只听闻小学徒惊恐的低泣声,其余人皆是屏着呼吸闭着嘴,噤若寒蝉。君瑶疾步走到尸体前,掀开草席,将尸体上下细看一边,眉头顿时蹙起来。
条件限制,也不能精细察验,只记住尸体外观后,便出了后院。确认闻不到恶臭之后,她才松开香包,但那丝丝腐臭已沾染在衣服上,呼吸间也能闻到若有似无的臭味。
明长昱向她走来,她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明长昱却是再递了个香包给她。
“怕什么,我方才也进去了,你我现在算是臭味相投。”他目光柔凝,沉声说道。
君瑶将香包坠在腰间,露出笑容:“侯爷真是先见明智。”事先准备了香包,既能祛除几分恶臭,还能辟邪。
明长昱往她腰上瞥了眼,欣然道:“那是自然。”
隋程奄奄一息地捧着几朵刚摘下的鲜花,十分眼红地盯着明长昱,咬牙道:“侯爷,难道你看不见我吗?我也快被臭吐了,你为什么没给我准备香包?”
明长昱顺手从盆栽里摘下两朵茉莉,递给隋程。隋程气急败坏,将茉莉揉碎了塞进鼻孔,瓮声瓮气说道:“太过分了,这尸体好歹是我发现的!”
“你放心,结案时,我会将你的功劳上书汇总的。”明长昱十分诚恳地说道。
隋程哼哼两声,赶紧抱住狸奴,将头埋进它柔软的毛中,还未顺过气,便被明长昱领着领口拉起来。
“说说你查看的过程。”明长昱说道。
隋程娇软地伏在狸奴身上,简单地讲了一遍,又说道:“那尸体身上的衣服和腰间的玉佩我都认识,是周齐越穿戴的啊。难道那尸体是周齐越?”他既惊愕又哀叹,继续说道:“那日我与他一同离开公主府,本以为好歹还会再见的,却不想他竟死了。可又如何会被埋在这花坊里?”
君瑶回忆着那片被挖掘过的花地,说道:“前两日我与侯爷来时,那空地还未种花。”
所以,有没有可能,这尸体是新埋入花地中的?种上花,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已。
她看了眼吓得人事不知的小学徒,他已经被几个胥吏盘问得词穷了,一问三不知。
“眼下还是将花匠曾寻来,押回来好好盘问。”明长昱说道。
发现尸体已有好几刻了,明长昱早已让人去寻花匠曾。衙役花了两个时辰打理好花坊之后,花匠曾才被人押过来。
刑部衙役是在周府找到他的,也没惊动多少人,与周齐云交代清楚后,周齐云当即让人将花匠曾扣了,并匆匆忙忙一道赶过来。
君瑶远远地看着花匠曾,他那张枯皮树般的脸上皱纹丝毫不动,满眼的疲倦木讷,似还不知发生了何事。也不晓得是早有预料还是当真不知情。
周齐云更是行色匆匆,阴沉着一张脸,似悲痛又似茫然,只迟钝地向明长昱与隋程见了礼。
衙役将花匠曾摁住,花匠曾跪在地上行礼,颤巍巍叩头:“奴婢见过侯爷,大人。”
隋程第一个忍不住,指着后院中的尸体问:“花匠曾,后院里的尸体是怎么回事?”
花匠曾浑身猛地一颤,口舌打结般说道:“大……大人,奴婢不知什么尸体……”
“还装蒜!”隋程厉声喝道,“那后院里的尸体你看不见吗?就是从你院子里的土里挖出来的。”
花匠曾大惊失色:“奴婢实在不知什么尸体,那尸体……”
隋程微怒,揪着狸奴的毛:“那你说说,那尸体为什么会在你的花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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