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长昱轻哂:“杀人的理由太多了,只要真凶动手了,他们总会为自己找许多正当的理由。”
君瑶默然,须臾之后,才轻声道:“侯爷带我看看还原的机括吧。”
明长昱有些遗憾地扶着木梯,吩咐明昭进来将梯子撤走。
出了门,君瑶见许奕山站在院中,这院落被风雨侵袭过,草木七零八落,有些萧索。
光影暗斜,好像有千钧的重量,压在许奕山肩头。听闻脚步声,他迟钝的抬起干涩的眼皮看着明长昱,轻声一叹:“侯爷,老生的门生,都这样去了吗?”
明长昱同情地看着他,“许先生,往事已矣,节哀。”
许奕山无奈:“门生有罪,也是我没教好,此案了结之后,下官自请致仕,还望侯爷为下官多言几句。”
他一生所求,非名非利,耗了半生在仕途上,籍籍无名,心灰意冷之时,收留的门生也落得这般境地。还有何颜面?
明长昱不置可否,只说道:“许先生不妨再考虑考虑。”
作者有话要说: 太忙了,又卡文,更晚了。抱歉小可爱们。
打草惊蛇
离了许府, 君瑶随明长昱回了侯府。
这几趟来回奔走, 已过了午时, 侯府之中已用过午膳, 明长昱回来, 自然是重新摆开了。
午膳十分丰盛, 口味并不浓重,烹饪以蒸煮为主。配着时令的蔬菜,还有水果。
君瑶从未客气过,明长昱让她用饭,她便专心吃饭。
几道菜中, 有一盘清蒸鲈鱼, 味道十分鲜美,鱼嫩汤白。君瑶多尝了几口, 明长昱见她吃得香,也情不自禁吃了两口,浅尝之后, 便不再动筷。
一旁的侍女红砚见了, 连忙上前布菜,说道:“侯爷,这是夫人特意让人准备的鲈鱼, 清热润肺,让您多吃些。”
君瑶一顿,不好意思再和明长昱争抢鱼肉,明长昱不以为意, 轻笑道:“这鲈鱼倒是鲜美,这是有些腥味。”
“大约是放了蕺菜吧。”君瑶挑出几根蕺菜杆子,“这种菜本身带有腥味,京城也少见。”
明长昱将红砚等人支使走,将鱼肉上的蕺菜拨开,说道:“难怪,我身在京城,从未听过这种菜。”
君瑶初到蓉城时,也不习惯蓉城的口味,但久而久之,竟慢慢喜欢上,离开之后还会怀念。这蕺菜的腥味,勾起她对蓉城的回忆,同时让她想起离开蓉城时遇见的那个人。
那人一身病态,说个三两言语便气喘咳嗽,但他长相俊美清隽,气质如阳雪温和,让她印象颇深。
君瑶依稀记得他有些京城口音,本欲向明长昱询问,却又止住。
她与那李青林本是萍水相逢,如今又远离故土,李青林也不过是一个过客,天涯海角,难道还会有相逢之时?转念之后,她也就没问。
须臾间,她已吃下好几根蕺菜,明长昱暗自不语,用过午膳后,将君瑶带致书房。
书房宽敞明亮,门窗雕镂古朴雅致,四周是清朗舒尔的花木,疏影横斜,摇映于透明的纱窗上。
想来书房是侯府重地,入门后穿过玄关,拐了几道高阔纱幕缂丝屏风,放才真正进入。
君瑶目不斜视,直至明长昱停下脚步,坐于榻上,她才稍稍打量四处。
那张楠木榻,只在手边放了一张玉枕,枕边陈着几本闲书。明长昱信手将玉枕与书挪开,指着一旁的木质机括装置,说道:“这是我让人照我绘制的图还原的机括装置,你可以来试试。”
君瑶惊奇不已,起初明长昱给她看过草图,那细致精巧的图纸,虽将机括的模样还原了大半,但总归没有实物直观。她迫不及待地上前,寻思着该如何摆弄。
机括按比例缩制,安置在两根木架上,木架出有几处凹痕,镶嵌之下,机括便安置稳当了。机括下方,垂着一根细线,君瑶轻轻一扯,丝线即断,与此同时“咚”一声闷响,一方沉沉的重物落下,将机括下方的木榻砸出凹痕。
君瑶头皮隐隐作痛,心想这重物若按比例还原扩大,这一下砸下来,定然把人的脑袋砸个窟窿!
她既欣喜又满腹疑惑:“如此说来,凶手应是在唐延的房梁上安装了这么一个机括,意图将唐延砸死。”她眉头紧蹙,“若被这机括所伤,不死也会重残,可如何保证唐延一定会动这机括,且被机括所伤呢?”
明长昱波澜不惊,说道:“虽说这机括可以置人于死地,但也会出现疏漏。我若是凶手,必然会有两手准备。”
君瑶苦思不解,只得将寻查到的线索再整理一遍,“唐延死亡当晚,杂役小方曾听到他房中有重物落地之声。难道那重物,便是这机括落地的声响?”她轻轻咬着下唇,兀自思索着,喃喃地说:“唐延房间的柜子前,的确有很深的砸痕。但小方在听到重物落地时,出声询问了情况,那时唐延还回了他话。”
明长昱摆弄着精巧的机括模型,淡淡说道:“所以,这其中或许出了什么意外,谁能保证这机括砸下来一定砸到唐延?”他深深地凝着她,说道:“据许府的人交代,唐延从来不让任何人入他的房间,哪怕是他的侍从重九,也在外间伺候,服侍妥当后就会离房。可那日,重九却在他房中逗留了许久,甚至没有回自己房间休息。”他探究地看着她,问道:“你可还记得,隋程说过唐延此人有洁癖,可在公主府那日,他明明看见重九偷吃他的东西,却不曾制止。”
君瑶恍然:“重九头上有重击致死的伤,而且他是中毒而死……”
“而且,他中的是毒性巨大的鹤顶红。”明长昱说道。
君瑶不寒而栗。有人想利用机括杀了唐延,却担心出意外击杀不成功,所以还下了毒……
“也许,唐延已知道自己身处危险,所以生了戒心,凡事都让重九先试一遍。”君瑶推测道。
“嗯,”明长昱从榻旁的屉中拿出一份卷宗,说道:“我让人仔细清理比对了唐延的遗物,除了少了鞋履外,还少了一套茶盏。”
如此一来,一些猜测就能说得通了。
案情最开始时,君瑶便推想,能于许府之中动手的人,必定对许府十分熟悉,且对唐延的生活习性与行踪了如指掌。而且,那机括安置得如此巧妙,对位置与时机的把握也要十分精准。想来,那人将机括安置在唐延房间之前,也曾实验过无数次。
而利用机括杀人,无外乎是制造有力的不在场证明。
所以,唐延房中的谜团,已解开一大半了。剩下的沉于水中的冰山,也将很快浮出水面。
君瑶在脑海中一次次地梳理着线索,勉强将案情大致还原出来,却依旧有许多细节无法对上。
她轻轻抿唇,说道:“重九中了毒,是何时被带出许府的?而唐延房中的尸体,又是如何从周府运过去的?”
明长昱从榻上起身,缓缓走到桌案前,“宵禁之时人眼较少,想要掩藏一具尸体,多得是办法。”他不悦地皱着眉,说:“深更半夜,坊丁总有疏漏的时候。”
他将桌案一角卷起的画轴打开,卷轴画面缓缓展露而出,君瑶一眼便认出那是京城地图。
京城市坊交错纵横,如星罗棋盘,一矗矗一座座里坊,大大小小楼阁街宇,跃然纸上,既细致又宏观。
明长昱执笔在图中一一勾画,圈出几座里坊,这几座里坊由北至南,清晰可观。
“周齐越回到周府时,已临近宵禁。他在周府遇害之后,被秘密送往许府,定然已过宵禁了。无论凶手用了何种办法瞒天过海,都要过坊门,要接受坊丁的盘问。周府在长兴坊,而许府在兰陵坊。凶手在夜间行走,还带着尸首,会选择最快的路线。所以,他大致会通过安仁坊、光福坊、永乐坊、靖善坊、靖安坊或安善坊。”
他执笔一挥,将长兴坊与兰陵房周边的几座里坊圈起来,“就算他要绕路,也不会饶太远,左不过这十几座里坊。故而我让人去盘查了这些里坊当夜的同行记录。”
君瑶但看那些密密麻麻的里坊,就有些眩晕,何况还要查找里坊的同行记录?
各个里坊的坊门都有坊丁看守,而一座里坊有好几处坊门呢!那凶手会带着尸体走哪出坊门呢?如此查找,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和时间?何况就算那人过坊门时登记了,又如何能从众多字迹中分辨出可疑的字迹来呢?
正苦恼中,明长昱抬手指着桌旁一摞半人高的册子,说道:“当晚的同行记录,就在这里面了。”
君瑶心里一哆嗦,捡了最上头的册子来看,这册子还只是永乐坊的通行记录,里面密密麻麻各种字迹都有,君瑶看了十来页,已是头晕眼花,看哪个字都像,又哪个都不像。
她自愧不如,继续翻着册子:“这怎么比对?更何况万一登记的人故意改变笔迹呢?”
“不是还有手印吗?”明长昱指了指册子内每一处名字下方的红印,“京畿重地,天子脚下,夜间行走容易,想不留痕迹却也难。”
君瑶稍稍松了口气:“比对痕迹李枫擅长,侯爷可以让他来试试。”何况带着尸体行走的人还未定,如此广泛的比对,猴年马月能比对出来?
明长昱但笑不语,黑沉沉的眼眸静默地看着她。
君瑶与他对视一瞬,捏着册子继续往下查阅,一字字地认真检查。她查案至今,没想过放弃,即便资料多如瀚海,她也会查下去。
明长昱无言的凝视,既是审视,也隐有几分逼迫。她自然不敢懈怠,嘴上懒散着,查得却比谁都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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