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两语说完之后,他忍着哀痛,向明长昱行礼告辞,“兄长罹难,在下需得回府告知父母。”
明长昱应了,周齐云这才离开花坊。
花坊当真冷清下来,稀疏的光从门窗罅隙中钻进来,映得屋内暗影重重。那尸体躺在疏于打理的草木旁,几株蔫垂的花木在地上拉出黑影,鬼爪似的,萧索又阴冷。
明长昱看向君瑶,她目光沉思地看着那具尸体,她清瘦却笔挺的身板,身影轮廓干净利落。这让他想起空山雨后的新竹,柔韧且清美。她身上的胥吏服是圆领,贴身还穿着交领中衣,领口稍稍立起,遮住大半的脖子,那纤细的脖子就像糖渍过的雪藕,又软又嫩。
君瑶心里想着事,丝毫没有注意到明长昱的眼神。她细细思索了一会儿,才说道:“那尸体看起来是在三四天前去世的。天气炎热,腐烂得快些罢了。”
而周齐越是在君瑶与明长昱入京前就死了,也应有七八日了。
君瑶轻叹:“这尸体是从哪儿来的?”
明长昱从容不迫地移开目光,说道:“想要尸体也不难,乱葬岗便有。这京城之中,也有不少乞丐流民莫名死去的,也可趁人不备将尸体带走。再冒险一点,城外有新下葬的坟茔,挖开了将尸体偷出来也行。”
君瑶头皮发麻:“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涉及此案的,且可疑的人不在少数。本可以顺藤摸瓜查到真相了,突然出现的这具尸体,难道只是为了混淆视听?
明长昱面色忽而微微凝重起来,眼底是深切的沉思。他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月色松石青竹纹溢出淡淡光泽,随后起身,身形拔高身影也将君瑶拢住。
“你认为,唐延若是活着,此时该在何处?”他口吻平淡,却似另有意味。
这个问题,君瑶也曾思考过多次,每一次的答案都十分沮丧,她眉头轻蹙,黯然道:“我一直有些不明白,若是唐延还活着,就说明他也许知晓有人要杀自己。那他为何不光明正大的出来指控凶手,反而至今都不现身?”
这案子,从一开始就透着诡异。
而她知道,明长昱或许了解得比她多。她明澈的眼眸坦然地看着他,十分虔诚,不含半分疑惑与猜忌。
“是啊,”明长昱眯了眯眼,眼底一片讳莫,“如果这一切,都只是唐延演的一出金蝉脱壳之计呢?”
君瑶一惊,稍稍震撼,压低了声音问:“他为什么要逃?”
细思之下,她有些不安。难道唐延早预知自己会遭遇不测,故而借此机会脱身?那这一桩桩一件件,到底是单纯的命案,还是早已谋划好的诡计?
她不寒而栗,脑海一下有些空濛:“我们入京晚了些,唐延若真的还活着,只怕早已出了京城,如此一来想要寻找他,只怕如大海捞针了。”
明长昱:“你说的不错。”
君瑶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明长昱吩咐了几句,让人将花坊看起来,并将尸体带回大理寺,便带着君瑶离开。
出了花坊,阳光明净,空气和畅,顿时舒服不少。
君瑶牵着马,正欲将马交给明昭,却不料明长昱说道:“今日你且休息,刑部那边你不必去看着。”
“为什么?”君瑶不解。
“刑部牢狱那些腌臜东西,你还是不看为好。”明长昱说道,“你只管等审问的结果就好。如今案情已明了十之七八,审问的结果也只是提供些线索而已。”
君瑶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我入v了大家还追吗?我还从来没敢在连载时入V。《青山为邻》写得没自信,也没入V……好彷徨哦。
公堂审案
周齐越被害死的消息飞快地传到周府, 周平听闻儿子死讯, 险些当场晕厥。周府上下的人也一时陷入慌乱, 好一阵安抚之后, 周平才缓过来。神智清醒些后, 周平犹自不信, 顷刻间悲痛悔恨交加,大儿子周齐越的种种齐齐涌上心头。
周齐越是他与前妻所生的儿子,一朝为父,他心头当然是喜不自胜。周齐越刚落地那几个月,他心头喜爱非常, 一有空便亲自照料, 起初怀着对稚子的怜爱,恨不得将他捧在手心里, 后来稚子渐渐大了,他便对其充满了希望,手把手亲自栽培, 恨不得将毕生所学传授, 期盼儿子成为人中骄子。
周齐越启蒙后,果然显出超出他人的才智,年纪轻轻就连中两元, 堪称儒生榜样,让周家门楣生辉,周平这个做父亲的也脸上有光,每每有人提及大儿子, 他也是满心骄傲。即便周齐越后来荒唐放浪,做出不少有辱家门且败坏道德的事来,他也从不忍心过分责罚他,甚至想尽办法为他遮掩,只期盼儿子能浪子回头,他也好放心地将周家交给儿子。
可事与愿违,他没能等到儿子浪子回头的机会,却等来了儿子的死讯。
周家虽不算望族,但他周平也在朝为官,虽然不能随意面见圣上,却能奏书递上去。他按压住悲恸,写好奏书后,立即前往大理寺。
这案子是由定远侯明长昱所审,他无论如何,都要求侯爷为他儿子讨一个公道。
周平沉痛万状,几乎跪伏在明长昱身上,老泪纵横语焉不详地恳求,明长昱几言劝慰后,周平才平复下来,由周齐云搀扶着回了周府,等待结果。
“侯爷,”明昭给明长昱添了一杯茶,“刑部那边有结果了,曾登发招供了。”
他将签字画押的供词放到明长昱案前,供词只有单薄的两页,写着整齐的楷书,曾登发鸡爪般的签字落在最后头,名字上按了个不规则的指印。
明长昱快速看完,也不过浅淡一笑,便将供词收了,又对明昭说道:“你将供词抄录一份备用。”
明昭从袖中抽出一卷纸放在桌边:“在下已经抄好了。”
他跟随明长昱多年,若这点事情都办不好,也不必留在侯府了。
明长昱面上波澜不惊,轻敲着桌面:“这事已经传出去了?”
明昭颔首:“如今朝堂上下,都等着大理寺的结果呢。”
不用明长昱去特意打探,就知晓朝堂中的人已准备好看热闹了。圣上登基后,于朝政上也颇有建树,却因种种利益关联,不能平衡朝中权势。世家门阀把控这大半朝政,圣上本想利用新起的寒门仕子来平衡,却不想困难重重。以致于多年过去了,由寒门出生的许奕山管理的大理寺成了冷衙门。
有人不理解,明长昱堂堂功勋侯爵,什么地方任职不好,偏偏选了大理寺这样的地方。所以唐延与周齐越的案子落到大理寺,朝中之人也不乏许多隔岸观火的。
大理寺正堂蒙尘许久,明长昱虽让人翻新修葺,刷了朱漆焕然一新,但他还是觉得大理寺少了些活力。
这端方肃穆的刑狱之地,本是让人敬畏让人景仰的地方,也应是教人清白,公正无私的地方,也更是天下升平祥和的起点。也是明长昱手里的一柄藏锋的利刃。
明长昱摸了摸朱门新漆,对明昭说道:“让人安排下去,大理寺要审案。请刑部尚书、御史台前来观审。”
明昭得了吩咐,立即前去安排。
案情进展到此处,犹如平湖面上的水,无风也再也生不起波澜。
可君瑶觉得,明长昱似乎在等着一阵“风”,再将这案子掀起风浪,否则为何他会选择在此时审案?且审案的方式也让她费解。
她将案情卷宗一一规整,借着从窗棂外探进的月色思索良久,方才沉沉入睡。
翌日,晨钟交织着激昂的鼓声,将整座沉睡的京城唤醒。巍峨的城门次第而开,迎接东方喷薄而出的朝阳。云开雾散,万丈金芒倾泻而下,照在大理寺森严轩阔的屋宇上,门前昂首迈步的石狮正襟危坐,平静地看着陆续进入大理寺的人。
君瑶在角门角落等了片刻,目光从人群中一一逡巡过,才认出其中身着官服的隋程。只见他头戴乌纱,身着红袍,脚步生风的走来,衣裳之上斑斓绣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君瑶立即迎上去,隋程立即认出她,立刻亲热地拉住她的手:“你来得正好,审案时你可要站在我身后啊。”
二人一同入了正堂。
冷清了好些年的大理寺,今日甚是热闹,除上首的位置依旧虚空,下方几乎座无虚席。
看来与案情相关的人,都已到齐了。
永宁公主昨日获知消息,今天一早就到了大理寺。她于下方首位落座,时不时朝门外观望,神色带着几分慵懒,也有些许不耐。自唐延去世后,她便一直没有摆脱嫌疑,深受流言困扰,今日案情真相大白,她也就落下一桩心事,当然希望早些开审。
周平与周齐云位置靠后,父子俩一人神色萎靡悲痛,一人脸色黯然沉肃,都是一言不发。阮芷兰一身素缟,虚弱如透明般无声地落座在父子俩身后的角落里,她始终垂着脸,恍惚地盯着素服衣袖,面容憔悴不堪。
与周氏父子相对的,是唐仕雍及其家眷。几日不见,唐仕雍依旧悲痛难以自抑,他睁着松垮的眼皮四处逡巡,似要找出堂上的凶手,既愤恨又无助。
除此之外,刑部与大理寺的相关官吏,在上首下方的位置落座,几人面色各异,各怀心思。
隋程一步步走过去,在前方停了停,拱手笑了笑说道:“吴侍郎,你也来啦?”
刑部侍郎吴岱敷衍地打了个招呼,便去与其他人商量事宜。
隋程不以为意,在他身旁的位置坐下,顺便唤了君瑶站在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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