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瑶暂时无法从阮芷兰的神色之中看出端倪,只觉得她依旧是大家闺秀,一举一动皆是仪态涵养。
阮芷兰款款地走近,步履轻盈,曲裾轻垂不动,敛衽行礼之后,方才入座。
周齐云与其生母对视一眼,周母端着温良贤淑的姿态,缓声道:“侯爷,有话不妨问吧,问清楚了,也好让周府的人早日清白。”
明长昱颔首,也不想拐弯抹角,递了个眼神与君瑶。
君瑶稍稍上前,说道:“夫人识得花草,不知可否认得观音杉?”
阮芷兰明眸轻扬,不喜不怒,说道:“自然认得。”
“那可否栽种过?”君瑶问。
阮芷兰摇头:“此树极其难得,又生长于西南密林,培植起来十分困难,自然不曾栽种过。”
她目光十分平静,甚至几次与君瑶对视。
君瑶困惑,稍稍蹙眉。在见阮芷兰之前,她组织了好几个问题,此时却不知该如何询问。
她稍稍缓了缓,斟酌着问:“周大公子这么些天未曾回来,夫人可曾发觉他有什么异常?”
阮芷兰皱眉,又摇头:“并无异常。”
话音一落,周平愤然拍桌,“你作为妻子,竟无法察觉丈夫的情况?”
阮芷兰面色一白,轻轻扶着胸口:“父亲,大郎的情况您最清楚,这些年我也谨小慎微地服侍着他,他何曾对我满意过?”
周平哑然,又说:“这也是你不知本分,若你贤良淑德,大郎如何这么久也不回家?周家与大郎何曾亏待过你?即便是你这么些年无所出,大郎也不曾纳妾,你说呢?”
君瑶同情地看了阮芷兰一眼,周家的情况她也知晓一二,周齐越的确未曾纳妾,可房里也是有人的。
阮芷兰面色如纸,十指紧紧地绞着手绢,半晌才将眼底通红的血丝压下去,低声垂首道:“父亲说得是,我这就为大朗安排。”
气氛忽而变得有些尴尬,周平也察觉自身言语不妥,连忙向明长昱拱手道歉。
明长昱不置可否。
君瑶暗叹,阮芷兰在周府的情况,也可见一斑。她寻思了片刻,对阮芷兰说道:“平日里照顾周公子衣食起居的人,都有哪些?”
阮芷兰忙道:“有一个嬷嬷和三个婢女。前些日子,那嬷嬷身体不适回家养病了,三个婢女还在。”
君瑶点点头:“在下想见见这三位婢女。”
阮芷兰正欲让人去喊,君瑶却说道:“不妨,在下自己去便好。”
接下来也未曾问出什么端倪,周平父子本欲留明长昱吃饭,却被明长昱推辞。
出了偏厅,君瑶便去见了平日服侍周齐越的三个婢女。
三个婢女整齐地站在君瑶身前,恭敬地敛衽行礼。这三人皆是相貌普通,并无出彩之处,唯有年长的婢女,有几分姿色,却是看起来老实本分的。
君瑶得知了三人的名字,便问:“你们伺候周公子多久了?”
两位年轻的婢女面面相觑,犹豫着不出声。倒是年长些的婢女阿兰上前一步,敛衽行礼道:“回大人,奴婢伺候公子五年了。”
她暗暗瞥了君瑶一眼,眉眼轻颤,脸渐渐红了。
君瑶侧首,疑惑地看着她脸上的绯红,蹙着眉说:“这些日子,周大公子并未回过府吧?”
阿兰点点头,又抬眼看了君瑶,随即惊怔地摇头。
君瑶不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阿兰梗了半晌,才壮着胆子清晰地说:“公子这几年,与夫人以及老爷闹得不甚愉快,有时回来,也是偷偷从后院进,也愿让旁人知晓。”
“难道他每回偷偷回府,都不曾让人知道?”君瑶问。
阿兰说:“也并非如此,大公子回来会先去见夫人。夫人再怎么说,也是大公子的妻子,总要照顾他衣食起居。”
“大公子每次回来的时间长吗?”君瑶若有所思。
周齐越这几年不受周平待见,又不怎么与继母亲近,这是大多人都知晓的事。即便周齐越再不想与周平及周齐云碰见,也不可能回了府也丝毫消息也没有。
这些本是主子的私密,就算给阿兰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妄自发言。可来见君瑶之前,她得了周平的吩咐,必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是以她略微沉思了一会儿,便说:“大公子留的时间有长有短……有时还会与夫人争吵。”
她脸色微白,似惶恐忐忑,紧张地对君瑶说道:“有一次,奴婢为公子送水,听见公子问夫人要……要钱,夫人不肯,公子便斥责了夫人。甚至,甚至说……”
“说什么?”君瑶心下一凜。
阿兰抿了抿唇,咬牙道:“说夫人不守妇道,私会外男……”
君瑶倒也不怎么意外,周齐越欠下不少债款,或许不敢问家里要钱,只能向嫁妆丰厚的阮芷兰索要。嫁妆是一个出嫁女得以傍身的依靠,不会轻易挥霍。周齐越被拒绝之后,自然心怀不满与愤懑。
阿兰上前一步,似故意避开另外两位年轻的婢女,凑近君瑶,轻声道:“奴婢还听见,大公子埋怨夫人不识大体,说什么若非当年夫人阻拦,他就已经高中了,也不会被人检举之类的。”
君瑶默然,将因果仔细整理之后,又问:“大公子的衣物之类,也有你们整理吗?”
阿兰点点头:“是,奴婢不仅要为公子整理房间书本,还要为公子整理衣物,清洗干净后,还要晾干熏香。”
“可否公子的衣物拿出来与我看看吗?”君瑶郑重地说道,“只需他寻常穿的衣服就可。”
阿兰有些为难:“公子衣物很多,倒是有几件不再穿的,可拿出来给您瞧瞧。”
说罢,她便让婢女去取,君瑶又说道:“不妨将鞋也带过来。”
阿兰满心疑惑,却也不敢违背多问,乖巧地让人将衣物与鞋袜取了来。
君瑶多少懂得些针线缝制,仔细辨别了衣物的大小,再将鞋的大小与样式记好。
周齐越的鞋十分讲究,针线细密,鞋底软厚,鞋面也用的软缎,缎子上刺绣精巧。
君瑶问:“大公子的鞋,是由府中的人制的,还是去府外定制的?”
“府中就有针线婢女,”阿兰说道,“府外的人哪儿知道公子喜欢穿什么样的鞋?都是由人在外采买了面料,由针线婢女缝制的。”她指着鞋面上的刺绣,说道:“您看,这是针线婢女阿雯的绣活儿,用的苏绣。”
君瑶眯了眯眼:“这些时日,大公子可做了新鞋?”
“……不曾,”阿兰迟疑地摇头,“公子的每一双鞋,奴婢都认得。”
“大公子的鞋可丢失过?”君瑶锐利地看着她,问道。
阿兰稍稍一怔,凝着她敏锐的眼神,不由退后,低声道:“这……奴婢不知。”她挠挠头,“想来不会丢吧?公子的鞋也算不菲,若真丢了,只怕早就追问奴婢几个了。”
君瑶笑了笑,算是谢过阿兰的配合。却不想阿兰又惊怔着,抿着唇埋下头,似有些不好意思。
阿兰自小就在周府,阮芷兰嫁入周府后,便一直在这院中伺候,对阮芷兰院中的人自然熟悉,三言两语地便将情况说明清楚。这后院之中伺候的下人,分工十分细致。大到礼制财物,小到针线洒扫吃食,都由不同的人管。
君瑶认真听完,问道:“后院的厨房,到夜半也可以用吗?”
阿兰说:“倒也可以。厨房之中也有专门的管事,主子想什么直接吩咐就行。可各院中的人喜好不一,也不会样样吃食都让厨房做。”她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偏房,“您瞧见没有?那院子里有一处小偏房,其实那偏房里是架了小炉子的,若主子想吃些简单的炖煮之食,可直接在自己院中做。”
君瑶心下一动:“你家夫人院中也有?”
“有啊,”阿兰点点头。
君瑶问:“这样的小炉子也是有人管的?”
阿兰说:“正是,看管小炉子的是奴婢的姐妹阿橘。”
“既有人专门看管,那若是他人用过炉子,阿橘也清楚吧?”君瑶追问到底。
阿兰面色微沉,似有不悦,嘟囔道:“当然清楚。前几日,阿橘还因此与人吵了嘴。”
“为何?”
阿兰凝着衣角,微微恼怒地说:“那日阿橘照例去看管小炉子,却非说烧炉的木炭少了,像是怀疑被底下的小丫鬟偷拿了,非要搜查,所以与人吵了几句。”
“连木炭少了也能看得出吗?”君瑶状似不信。
“如何看不出?每个院要领多少木炭都是有规定的,用完了可就没了,所以都省着用。阿橘管着小炉子和木炭,当然要控制每日木炭的使用数量,万一用多了用完了,公子和夫人要单独吃些东西怎么办?”阿橘说得清晰明了,又唉声叹气道:“可惜底下几个丫鬟都查过了,别说木炭,连木炭灰都没见到一星半点。”
君瑶故意迟疑着问:“难道真是阿橘记错了?”
“怎会?”阿兰维护自己的好姐妹,“奴婢敢保证,阿橘做事细心谨慎,从未出过差错。她还会将每次领取的木炭数和用量记录在册子上,您若是不信,大可让阿橘拿来过目。”
君瑶立即点头,“也好。”
阿兰利落灵巧地去了,不过片刻就把阿橘的册子带来了。小侍女记录的册子,简单明了并不复杂,君瑶查看下去,发觉木炭丢失的时间还真有些巧妙。
“你可知阿橘最后清点木炭是什么时候?”君瑶问。
阿兰:“入夜歇息前清点过,第二日一早再清点,就不对了。”
寒意渐散,日头缓缓升起,风起吹过斑驳婆娑。君瑶忽而忆起方才在偏厅的情形。她斟酌着,问道:“夫人平日在周府,过得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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