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酿出来是给人喝的没错,可却不是给不知哪儿来的皮猴儿糟蹋的,与其被皮猴儿胡灌一气,倒不如扬其清液,敬与山林。”
一手勾住檐角,一手拎着酒坛荡到地上,蓝衣男子蹲□看着一本正经瞪着他的小女孩,“谁是皮猴儿?”
“谁跑到别人家的酒窖里偷酒喝,谁就是皮猴儿。”翩跹板着脸,眼里却掩不住狡黠的笑意。
“我不是皮猴儿,我是陆小凤,四条眉毛的陆小凤。西门吹雪是我的朋友,朋友请我喝酒,为什么不喝?”
“可是有人却告诉我,你不叫陆小凤,叫陆小鸡,是个大混蛋。”从上到下扫了一遍还拎着酒坛的陆小凤,翩跹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不请自来的酒鬼,果然是一个大混蛋。”
陆小凤恨得牙痒痒,从怀中摸出一个披着甲胄的兔儿爷,劝诱道,“你若是记得我叫陆小凤,而那个说我坏话的混蛋叫做猴精,这个泥人儿便是你的了。”
“我不要泥人。”
“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因为你喝了我们家的酒,还因为你要证明你是九天之上的小凤凰,而不是咯咯叫的小母鸡。”
“你们家?!”陆小凤的眼睛瞪得很大,他的嘴巴张得更大,好像被塞进了一个鸭蛋,彷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手中提着的酒坛因为他忽然加大的手劲裂开了一条细缝,潺潺的酒液沿着缝隙淅淅沥沥地流淌到地上。
转头望向一边笑看陆小凤吃瘪的老管家,陆小凤喃喃道,“我怎么不知道西门吹雪他什么时候多了个这么大的女儿?”
正在捂嘴偷笑的老管家立刻直起腰板,目光游离,用故意压低但是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不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小姐是被庄主抱着带回来的,也不知道小姐是庄主亲自教导不许旁人插手的,更不知道庄主到底是在养女儿还是在养媳妇儿了,所以陆公子你千万不要问我,除了小姐是童叟无欺如假包换的万梅山庄千金小姐,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陆小凤大笑数声,连着翻了十几个筋斗,喜上眉梢,连连道了三个“好”字,他在笑老管家明明把什么都说出来了偏偏一直强调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架势,更是在为他的朋友而高兴。
陆小凤很喜欢交朋友,他的朋友也很多。西门吹雪却很难认可一个人,所以他的朋友很少,能有一个人值得他付出心力,不辞辛劳,无疑是一件喜事。对于陆小凤来说,朋友们的幸福,永远就像是自己的幸福一样,他实在是个可爱的人。
“你觉得很好?”西门吹雪的声音很冷。
“自然很好。”
“我却觉得很不好。”西门吹雪沉着脸。
“谁说不好,丹桂飘香,美酒盈杯,还有朋友在身边,简直好得不能再好。”陆小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表情快活极了。
“如果这个朋友不是每次都会出现在我的酒窖中,偷偷喝完最好的几坛酒的话。”西门吹雪依旧板着脸,他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冷,可是他的眼中却已有了种温暖之意,一种只有在久别重逢的朋友眼睛里,才能找到的温暖。
摸了摸引以为豪的两撇小胡子,陆小凤无辜地望天,西门吹雪善于酿酒,却并不常饮酒,陆小凤不会酿酒,却喜欢品酒。如果有人酿好了酒总是放在门闩很容易被弄开的酒窖里,而且最好的几坛子酒总是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作为一个资深酒鬼,不去光顾一下岂非枉费了朋友的一番美意?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呀,欺负陆小凤果然很开心,难怪朋友们都喜欢逗弄他,姑娘们也喜欢开他的玩笑
☆、祭月
中秋,月色清凉如水,圆圆的月轮和高悬的月光纸上趺坐莲花中的太阴君所在的月像重影交叠,广寒宫的仙阁殿影和人立的捣药玉兔栩栩如生,水光潋滟,树影婆娑,倒映在水中的仙子玉兔随着水波起伏,摇曳生姿。
在侍女的服侍下用沤了桂花香露的泉水细细擦洗过全身,翩跹着一身素白的纯衣,如瀑青丝只用一支通身剔透并无繁复雕琢的玉钗拢起,雪肤晶莹,润泽滑腻,与垂在锁骨间展翅欲飞,精巧灵动的雪鸟坠子相映成趣。她通身并无其他零碎饰物,极为素净淡雅,却又不失庄严。轻薄的蝉衣在柔和的晚风中翩然起舞,飘飘然如遗世独立,比纸上的太阴君更加动人心魄。
担任赞礼的蓉娘打了一个隐蔽的手势,翩跹踏前一步,对着月出之处诵读祭文。祭文并不长,三段而已,其一,以“维”字开头,宣告祭祀的开始,其后开宗明义,言明祭祀的时间,对象,以及主祭之人的身份;其二,歌颂太阴君的丰功伟绩,用华丽的词藻对太阴君进行赞美;最后,带领大家向太阴君进行祈福。
文辞优美,音韵和谐的祭文被翩跹纯净清澈的童音朗朗颂来,像是清冽的寒泉缓缓洗去心灵中的尘埃,随着最后两个字“尚飨”(读xiang)缓缓收尾,所有在场的人都虔诚地低下头许下自己的心愿。
待祭文和月光纸都被凑在红烛上焚尽,庄严肃穆的气氛便开始变得轻松愉快起来,女孩子们笑闹着从蓉娘手中取过祭品分食,团团可爱的月饼,瓜果被切成莲花般的牙瓣,小壶的桂花酒被传来传去,羞涩的女孩子们斟上一杯,小口小口轻酌慢饮,临水的拜月楼上笑语欢声,好不热闹。
交谈间,最多的话题自然便是方才许下的心愿,几个正当年华的少女被推来搡去,团团围住,被女伴们追问想着的是哪位翩翩少年郎,羞得粉颊飞红,比香案上摇曳的红烛更加娇艳,其中一个灵机一动,笑道,“问我们有什么意思,小姐是主祭,都还没说许了什么愿望呢,一个个都巴着我,有什么意思啊。”
“小姐还不到豆蔻之年,哪来什么心上人啊,就你个小妮子口舌伶俐。”众人一面道着不依,一边七嘴八舌地探问起翩跹来,庄主带回来亲手照料的小姐不少人都是第一回见,单是通身那清寒脱俗的气派便与庄主别无二致,不由得大伙儿不好奇得紧。
莺莺燕燕簇拥而来,衣香鬓影,环佩叮当齐齐聚集过来,倒有几分后世粉丝围拥明星的架势,想起曾经被花船锁住船只去路,最后西门吹雪也被逼着以轻功脱逃的情景,翩跹脸色发青,下意识退了几步,险些撞到身后的香案。
手臂被身边的女子挽住一带一推,翩跹便已经站在了拜月楼的中间,无论是阑干还是窗棂都有人盈盈而立,掩嘴轻笑,示意翩跹就算想用轻功避开,也已经来不及了。
“小姐不说也不打紧,大不了在这里陪姐妹们一夜便是了,反正小姐不去,也有咯咯叫的陆公子陪着庄主饮酒赏月不是?”一语未毕,说话的人自己便掌不住笑了起来。
“那可不成,上次那个陆公子少了两撇小胡子我瞧着还好些,这回看他那个惫懒劲儿,还有整天惹麻烦又没本事自己解决的破习惯,谁知道这次又是什么事儿,别是惹了桃花债来避难呢。”年长一些的女子倚着阑干,闲闲打扇,眉宇间浮着淡淡的忧愁。
“所以小姐还是快些说了吧,也好替姐妹们小小教训一下不请自来的损友。”“是啊是啊。”“小姐快说吧。”“说嘛。”望着眼前众位佳人比远方的细碎星辰更闪亮的八卦之光,翩跹只能举手投降,“不劳姐姐们费心,我说便是。”
听闻小姐准备要说了,台阁间马上就安静了下来,亮晶晶的一双双眼睛盯得翩跹有些发慌。整理了一下语言,翩跹望着皎洁的明月,轻轻道,“我能有什么心愿,不过是希望身边所有人都可以一生平安喜乐,无灾无难,逢凶化吉罢了。”
此言既出,少女们竟是愣了,相视一眼,推搡着派出蓉娘为首,替她们问出疑惑之语,“小姐心思纯善,为他人祈福也是应当,但是祭月难得,就一点儿都没为自己祝祷?”
“为何要为自己祝祷?”翩跹睫毛微颤,挑眉问道。
“可是,没听过谁家女孩子只知为别人祝祷,全然不顾自己的呀?”蓉娘隐约理解了翩跹的意思,却依然觉得不可思议,不是没有为他人祝祷的女子,可是那都是垂垂老矣的妇人,会替自己的孩子祈福,那是母子天性。小姐这般年纪就这般善良,甚至不知先维护自己,让人又是感动,又是怜惜。
“那又如何,若此愿得偿,已是苍天怜鉴,又安敢多求?”翩跹唇角带着几分讥诮,如果在乎的人都能挣脱命运的枷锁,一生轻松自在,平安喜乐,纵然费尽心机,乃至粉身碎骨,亦是在所不辞。剑本是杀器,前生今世一身褪不尽洗不去的煞气,此生能得善终便是赚了,再要强求别的什么,未免也太贪心了些。
翩跹在她觉得莫名其妙的怜惜眼神和姑娘们压低声音却对她来说清晰可闻的窃窃私语中转身离开,祭礼已毕,别的事情自有蓉娘安排,蓉娘虽然是绣坊出身,但是在这些方面无疑要比翩跹精通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