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点了点头,翩跹歪头看向他,带着商量的口吻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些工作都是要签卖身契的吧,逃奴一旦被抓住好像是杖责流放?”
“不错,按刑律正是如此。”接话的依旧是原本坐在角落里的紫衣男子,摇着他那把价值千金的折扇,微笑着走了过来。
“既然如此,金捕头为何还不动手?”陆小凤板着脸,好像刚刚坐在他面前的男人欠了他一屁股债。
“陆兄莫要忘记,我去年已经退出公门,何况这种案子好像也不归我六扇门管。”拿过刚刚老板娘亲手端过来的酒,金九龄旁若无人地给自己斟了一杯,深深地嗅了一口,赞道,“陆兄好口福,这里卖的固然是好酒,又怎么比得过杏花村老板娘的私酿。”
看见陆小凤的手指微动,手中稳稳端着酒盏,金九龄带着椅子平平移出一丈,翻腕把酒液倒入口中,看着已经被陆小凤轻巧夺走的酒杯,苦笑道,“你至少抢了我五十坛好酒,却连一杯酒也不肯让我白喝,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既然喝了朋友的酒,这位金公子是不是应该尽些朋友的义务。”翩跹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笑吟吟地看着金九龄。
“姑娘吩咐,在下敢不从命?”彬彬有礼地对翩跹点了点头,手一挥,便有衙役如狼如虎地扑上来,把滋事的人锁了下去。为首的衙差对金九龄拱了拱手,道,“多谢九爷指点,这几人数日来寻衅滋事,打伤百姓,损坏财物,小的这就带回去交予县太爷定夺。”
待金九龄微笑地加上了一句,“我在这里的事情莫要说出去,只说是你守候多日方才擒拿此獠便是。”衙差更是大喜,连连拜谢,意气风发地带着手下赶忙回去请赏。
“一件事卖了两个人情,金公子当真好算计。”
“多谢小姐谬赞,金某惭愧。”面对翩跹似笑非笑的暗中讥讽,金九龄很是坦然。
“你不呆在你的温柔乡里,来这里做什么?”被金九龄看了一场好戏还抢了酒的陆小凤很不开心,板着一张棺材脸问道。
谈起正事,金九龄立刻收起了花花公子的派头,正色道,“沈三娘死了,还有叶凌风。”
“‘神眼’沈三娘和人称‘渭水之东,玉树凌风’的玉树剑客叶凌风?”陆小凤失声道。
“没错,正是他们夫妻俩,沈三娘被分尸装入水晶盒中,据审理下人的结果,凶手正是叶凌风。”金九龄的面色很是凝重。
“那杀了叶凌风的又是谁?”陆小凤虽然在发问,心底已经隐隐有了猜测,沈三娘是武当名宿木道人的表妹,叶凌风也曾拜在木道人门下学剑,当年二人成亲也是木道人保的媒,出了这样的事情,木道人没有理由不清理门户。
定定地看了一眼陆小凤,金九龄的眼中露出一丝怜悯,摇头道,“不是木道人,木道人找到叶凌风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据说他杀死自己的妻子后就发了疯,没多久就一头撞死在后面的假山上,脑袋撞得稀烂。”
“所以你打算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陆小凤怔了一下,皱眉道。
“不,这件案子已经结了,人证物证俱在,即便是官府,也没有再查下去的道理。”
“但是你现在在这里。”
“我在这里,只因为我知道有一个人会来吊唁。”
“谁?”
“钟无骨。”
“武当第一俗家弟子钟无骨,你找他干什么?”
“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了。”在清凉的晚风中金九龄又挥起了他那把价值千金的折扇,意态悠然,带着淡淡的笑意。
陆小凤了然,金九龄是他的朋友,但是又有谁说,朋友之间就必须没有秘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金九龄虽然已经退隐,但是谁只要吃了一天公门饭,就一辈子再也休想脱身,朝堂中的事,又岂是“不可说”三个字能概括的。
一个真正的朋友,永远不会让他的朋友为难,陆小凤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朋友,所以他没有再问下去,金九龄能够把可以说的事情全部告诉他,已经是尽到了朋友的义务,两人的视线交接,嘴角都露出了温暖的笑意,只有朋友之间,才会有这样的温暖。
“这件事我确实不能说,不过你可以问些别的。”这次金九龄斟的酒没有被陆小凤拦住,慢慢地啜了一口,他长长出了一口气,微笑道。
“他们有孩子吗?父母都死了,他们的孩子怎么办?”插话的是刚才一直没出声的翩跹。
女孩子总是善良的,她们的重点永远是这些细节,而不是男人眼中看起来很严肃的事情,金九龄是一个很懂女孩子心事的男人,所以他对翩跹的举动并不意外。
带着些微的沉痛,他耐心地对翩跹解释,“虽然叶凌风罪不可赦,但是他的孩子的确是无辜的,何况她们也是沈三娘的女儿,木道人作为表兄已经宣布会收她们为义女,因为武当不收女弟子的缘故,会另寻他处教养,何况她们还有一个表哥。”
金九龄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也不需要再说下去,有一个武当名宿的义父,还有表哥照顾,这两个女孩子无疑会受到很好的照顾,至少会衣食无忧。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样已经够了。
翩跹暗自叹息,过不了多久,她们就会被人们遗忘在记忆的角落里。直到某一天,她们会以惊人的姿态出现在武当,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而她们的哥哥那时已经死在泥沼之中,如果,在事情发生之前,一切都没有被改变的话。
不过那还是很遥远的事情,有的事情却已经迫在眉睫,翩跹并没有再想下去,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金九龄已经辞别了陆小凤骑上他赢来的宝马离开,而陆小凤坐在桌边却在长吁短叹,看一眼翩跹,喝一口酒,满脸愁苦。
陆小凤的好奇心一向很旺盛,否则他也不会惹上那么多麻烦,让一个充满好奇心的人压制自己不去掺和一件看起来就很有趣的事情,无疑是一种酷刑,但是陆小凤不能这么做,因为他现在不是一个人。答应了西门吹雪照料好翩跹的陆小凤,又怎么能把朋友托付给自己的人牵扯到可能充满危险的麻烦当中,所以他只能喝酒,虽然身边已经没有了千娇百媚的老板娘。
“你在借酒消愁。”
“是啊。”
又灌下一杯,陆小凤准备站起来结账,他的手却已经被一只幼嫩的小手按住,手的主人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带着异样的华彩,看着他。
“我有个好主意,可以让你不再发愁。”
“哦?”
“你可以把我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远离危险,交给一个你绝对信任的人,然后你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不得不说这是对陆小凤很有诱惑力的一个提议,有翩跹跟在身边,他刚刚错失了一个妩媚动人的美人儿,可以预见的是,这样的事情还会发生不止一次。难道要他带着身量未足的小姑娘去青楼?如果翩跹被他影响成了一个风流好色的浪子,谁知道西门吹雪的剑会不会架上他的脖子。
而摆脱了翩跹这个包袱之后,陆小凤想和谁调情就可以和谁调情,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想涉足什么事情也不再有后顾之忧,这实在是一个好主意,好到他在懊恼自己为什么之前没有想到过。
什么,你问他要把翩跹送到哪里?纵然是浪子,也会有一处地方永远对他敞开,无论他什么时候回去,总会有人在那里等他。对陆小凤来说,自然也有这样一处小楼,还有一个他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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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妹
明明还是初秋,晚风中却已经带着淡淡的寒意,低垂的白幔蜿蜒在灵堂冰冷的地面上,神案上的烛光忽明忽暗,妖冶而凄清。一个小小的白影缩在两座厚重的棺材边低声哭泣,万籁俱寂的夜空中“嘎嘎”的乌鸦叫声,和着幼女尖细如游丝的饮泣声,给原本富丽堂皇的山庄平添了几分鬼气。
“咯吱”一声,沉木的门扉被缓缓推开,清冷的月光照在来人苍白的脸上,和他背后乌黑的剑鞘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抱膝坐在棺材边的女童怔怔地循声抬头,不知是被忽然闯入这个黑暗空间的明亮月光还是别的什么刺激到,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一个人哭了太久,腿软地都不能支撑她站起来逃跑,只能一边尖叫着一边试图往后挪。
捂住眼睛的小手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按住,然后被拿了下来,刚才冰冷孤傲的少年此刻显得无奈而哀伤,取出随身的手帕一点点擦去巴掌大的小脸上糊住的眼泪鼻涕。
哭声渐渐止住,女童水润的大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他,良久,怯怯地伸手搭在少年厚实的肩膀上,被揽到少年温暖的怀中后,她点大的拳头完全没有章法地捶打在少年的胸前,哭声越来越大,好像要把心里所有的害怕和痛苦都宣泄出来一样,死命把脸埋在少年的胸口,抽抽搭搭地控诉,“爹和娘都不要灵儿了,姐姐也被人抱走了,只剩下灵儿一个人,所有人都不要灵儿了,灵儿,灵儿好害怕,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