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了二更天了,鱼缸中的鱼儿都已酣眠,它们躲在水草中,一动不动。
连无瑕将滟来放到鱼缸一侧,伸指敲了敲琉璃鱼缸,里面的鱼儿被惊醒,飞快地四处游动。
“绒绒,你看会儿鱼。”他放下滟来,自己坐在一侧的杌凳上,一手支着下颌,似乎在想什么。
滟来有些为难地蹲在鱼缸前,她其实想回府歇息了,然而瞧连无瑕的意思,今夜似乎不打算歇息了,居然要她陪着她守夜吗?这也就算了,让她不走,他却在一边凝着脸沉思,这叫什么事?
室内一片寂静,几案上的仙鹤烛台上的蜡烛燃烧着,一滴烛泪顺着蜡烛滚下来。晕黄的烛光柔柔地笼罩着他的脸,白皙的肌肤,精致的五官,灯下看美人,尤其美艳,看美男也是一样。只是,眼前这个男子,绝美的眸底却死气沉沉的。
滟来瞪大乌黑的眼睛,悄悄探出爪子,在水中拨来拨去。过了会儿,她看准一条狮子头的红白相间的金鱼,一爪子将它捞了出来,回首得意地朝着连无瑕喵呜了几声。
金鱼儿啊金鱼儿,抱歉了,本公主其实不想玩你的,要怪就怪你家主子吧。
连无瑕听见动静一看,吃了一惊,连忙伸手将桌案上的金鱼儿抓起放进鱼缸里。
“绒绒,不许调皮,这鱼儿是让你看的,不能随意捞出来玩的。”连无瑕蹙眉说道。这会儿,他那双深黑的眸似乎才有了一丝活气。
滟来喵呜一声,肥胖的身子趴在鱼缸上,小爪在水中哗啦着,乌黑的眸却盯着连无瑕,似乎就等着,只要他转身走,她就会抓鱼。
连无瑕无可奈何一笑,坐在滟来身边,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警告道:“不许调皮哦。”
滟来歪了头,乌眸滴溜溜转了转,爪子忽从水中探了出来,朝着连无瑕脸上甩了甩。
水珠四溅,湿了连无瑕一脸。
滟来蹭地自桌案上跃了下去,一溜烟窜到了屏风后,过了会儿,探出猫脸瞧了瞧。
连无瑕擦了擦脸上的水珠,怔怔地想,绒绒这是在和他嬉戏?
他转身去了内室,过了会儿取了一簸箩物什出来。玉佩、铃铛、绸布块,还有线团。
滟来:“……”
这是要干嘛?
本公主才不玩这些呢,真当她是小猫儿啊。
连无瑕拿着线团在她面前晃了晃,不断挑逗她,滟来冷冷伸手拍了下,又拍了下,然后又跳起来拍了下,最后抓住线团不撒爪,由着连无瑕牵着线头拽着她入了内室。
一人一猫在床榻上玩了会儿线团,铃铛,最后还玩了会儿绸布蒙脸,连无瑕将绸布盖住她的头,她假意看不到四处冲撞,然后被连无瑕忽然揭开,她再兴奋地喵呜一声。滟来觉得三岁小孩可能都不会这么玩的。
最后她陪玩陪得实在累了,便趴在床榻上一动不动装死。
连无瑕拍了拍她的头,便入了净房洗漱,回来抱了滟来躺在床榻上睡着了。
他原以为今夜无法入眠,然而,抱了这毛绒绒一团居然格外心安。
滟来很快醒了,自从上次在他的床榻上睡到变身,她心中早已警惕起来,是以到了夜半便醒了。她使劲挤了半晌,才从连无瑕的怀抱中挣脱。刚要挪动身子离开,连无瑕一翻身,手臂伸了过来,摸了她两下,将她抱在了胸前。
滟来趴在他胸前一动不敢动,直到他再次发出鼾声,她才慢慢舒了口气。
帐内黑压压的,但滟来能夜视。沉眠中的连无瑕似乎在做梦,眼睫低垂,然而眉头却是紧紧蹙着,额头也有细汗。
滟来摇摇头,这个梦一定不是好梦。
她挣脱他的怀抱,蹑手蹑脚走到他身前,伸出爪子在他额头抚了几下,眼瞧着他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她方跳下了床榻,跃上了窗台,回首望了他一眼,跃了出去。
连无瑕睁开眼,隔着轻薄帷幔,瞧见那小小的身影跃了出去。他飞快起身,静静立在窗前朝外张望。
窗外便是后园,他目视着那精灵般小小的白影在花丛中轻巧地跳跃着,很快消失在他的视野内,唯余花影摇曳。
夜色沉沉,属于他的最浓稠诡谲的夜早已来临。
他微微眯眼,眸内闪过一丝凛然的锐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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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似乎在一夜之间来临了。
原本郁郁葱葱的树叶都已开始泛黄,滟来的院里有一棵枣树,结了满树累累的枣子,一大早,青樱便指挥着府内的侍卫打了几箩筐,挑出数个皮儿红个头大的洗净了端给滟来。
滟来捏起一个咬了口,甜丝丝的,赞道:“好吃。”她吩咐青樱留些枣子晒干,余下的做成蜜枣。
她一面吃着甜枣,一面问:“朝廷的榜单可出来了?”
今日是秋闱放榜之日,滟来早已托了仆从出去打听,想来已经有消息了。
青樱轻轻笑了笑,打趣道:“方才去打探消息的侍从已经回来了,就是不知殿下想知道谁中榜啊?”
滟来将枣儿放下,腾出手捏了下青樱的脸:“我还能想知道谁啊,当然是想知道前三甲。”
青樱求饶道:“殿下莫急,奴婢说就是了。不过,殿下可别生气,一甲头名状元是你的死对头连无瑕。”
“没看错?”滟来问。果然岐山书院不是白待的。
青樱蹙起了眉头:“其实也不意外,他老子是连晟,姑母是皇后娘娘,谁不敢让他中状元?说什么不想举荐,想凭真本事入仕,不过是空话。”
滟来摇摇头:“主考官可是姚太傅,他可不是会给连晟面子的人。”姚太傅刚直不阿,又与连晟是死对头,他绝不会让连无瑕得一甲状元,除非……他有真才实学。
青樱说道:“那倒也是。”
青樱又轻轻“啊”了声:“这么说,连家终于出了一个能人?那日后连家岂不是权势熏天了。”
滟来没说话,捏了个枣吃了起来。
画意拿着扫帚打扫落在地上的枣叶,目光凝视着廊下滟来言笑晏晏的样子,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低低说道:“尽情地笑吧,你也笑不了几日了。”
院门口一阵脚步声传来,棋烟快步走了进来,瞧见慢腾腾扫地的画意,淡淡说道:“画意,后园凉亭里落了一地叶子,殿下一会儿过去,你把那里打扫干净。”
画意应声去了,棋烟方快步走到廊下,自袖中掏出信笺,说道:“殿下,厉小天回来了,这是梁州来信。”
作者有话要说: 连无瑕:绒绒,我们来玩揭盖头游戏。
滟来:你这是想娶媳妇想疯了?
☆、秘密
滟来接过信笺,匆忙打开,当看到素宣上那首藏字诗时,激动得手指微微颤抖。数年过去了,皇兄的字体更为遒劲有力,却还是可以看到过去熟悉的影子。不过片刻工夫,她便将皇兄诗里藏的字寻了出来,这原是过去玩熟了的,且他还是与过去一样的藏法。
皇兄说他在静待回京团聚之日,还说傅子凌和姚太傅都是可信赖之人。
滟来抬眸,原本满眼萧条的秋色如今竟也辉煌起来。
雷洛当日求娶皇姐不成,早已离京。傅子凌和皇姐萧柔的婚事父皇已经准了,也已定了亲事。两人年岁也已不小了,也该成亲了。只是皇姐心中还有些芥蒂,不知为何,傅子凌不肯说出当年离京的原因。滟来也觉不解,按理说两人既然已经再次定亲,按理说不该如此。
棋烟忧心忡忡地说道:“听闻傅将军明日就要离京了,也不知多久方回。倘若惠宁公主与他成了亲,便能随他一道走了。”
滟来眉梢轻蹙,说道:“我原想着两人自己解开误会,谁知竟这么难。”
青樱有些不解:“两人既情投意合,惠宁公主便放下过去之事不行吗?”棋烟瞥她一眼,叹息道:“只怕不能,有些事愈是情深便愈是在乎。”
滟来也无计可施,昨日她在皇姐府中劝了她一日,都没能说动她。她吃了几颗红枣,接过青樱递过来的帕子拭了手,便命侍卫去打探傅子凌的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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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自从棋烟知晓滟来夜里会变猫后,一到入夜便宿在她卧房的外屋。她夜里能安然入睡了,然而今夜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安眠,尤其听了侍卫回报,说傅子凌白日去了公主府,皇姐和傅子凌似乎吵架了,气得傅子凌当日便出城去了。
瞧这形势,皇姐明日大约也不会去送傅子凌了。
其实,滟来能明白皇姐的心,当年被傅子凌弃了这么多年,如今回来却对当年的事一句解释也没有,任凭谁也会想不通。
窗外有猫叫声传来,听起来像虎斑,滟来一骨碌爬起来,自窗台向外望去,果然见虎斑正在外面徘徊。
“出什么事了?”滟来自窗子里钻了出去,轻巧地跳在地面上。
虎斑喵呜一声说道:“公主,我方才去了趟凤廷宫,甜糕对我说,皇后今夜出宫了。”
“何时出去的?可晓得她去了何处?”滟来问。
甜糕到凤廷宫也有些日子了,见过皇后身边的赵嬷嬷出宫,但从未见连皇后出过宫。
虎斑说道:“二更天出去的,只有苦茶和赵嬷嬷跟随。甜糕也不知她去了何处,但说应是去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