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然不敢走正门,生怕遇到人,于是瞄准了那丛翠竹,飞速翠竹丛后,蹲了下去。
一个侍卫打着哈欠自院内走过,滟来又等了一会儿,待到院内再无人,她方纵身跃起,扒住了墙头,翻了出去。
墙外是一处菜畦,滟来穿行而过,快速奔了起来,直到确定不会有人看到她,也无人追来,她才停下,拭了下额角的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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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西江池不似傍晚那般喧闹,它是清静而寂寥的,就连蜂蝶都没有。然而荷花并不因无人欣赏而凋零,反而愈加娇妍。
朝雾有些大,笼罩了整个西江池。荷叶成片铺展,一直延伸到雾气深处,千百枝荷便在烟波浩渺中绽放,盛放的,半开的,花苞;俏丽的,清雅的,明艳的,令人心旷神怡。
美景面前,滟来不由地放慢了脚步。
湖面上水声轻响,似有什么东西一划而过。她放眼望去,却只见荷叶田田。有两片出水的荷叶在风中轻晃,想是被游鱼所触。
滟来凝眸细看,忽见一片摇曳的荷叶下,一朵红荷探出头来,荷花多是深浅粉色,似这般娇艳的红色很少见,冷艳中另有一种不可言喻的妩媚。
她凑近水边,将花儿摘了下来,方才没顾上挽发,这会儿咬住荷梗,以水为镜,将一头乌发在头顶挽了简单的发髻,将那朵红荷簪在了发髻上。临波照影,原本素衣乌发,未戴任何钗环,看上去太过清冷,这朵红荷为她平添几分秾艳。
她起身轻笑,目光扫过水面,忽然愣住。
水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乌篷船。
一个白袍的人影坐在船头,正朝她望着。
雾气水一般从他身边漫过,氤氲了他的眉眼,但唇角的笑容却和初绽的花一样明艳。
滟来吃了一惊,万没料到,天色这么早,在这里还能遇到人。待她看清了那人竟然是连无瑕,只觉三魂六魄都要吓飞了。
怎么偏就遇到了他?
滟来从未如此慌乱过,做贼心虚,说的大约就是这种境况。
扶着发髻的手微微一抖,用作挽发的荷梗掉落,一头乌发瞬间散开,宛若瀑布流泻般垂至腰间。
这情形尴尬至极,滟来伸手接住红荷,再次咬住荷梗,伸手挽发,这次却不知为何,怎么也挽不上去了,不是这里掉落一绺,便是那里垂下一缕。
偏连无瑕似乎不知非礼勿视,似笑非笑盯着她,目光灼灼,日光映照下,眸中似有星光闪耀。
这会儿滟来脑中不知为何浮现出昨晚他抱着她对周纯说的话:不许你动她。
滟来的脸忽然发烫,脸颊上浮起两团嫣红,红唇轻咬荷梗,人面红荷相映,衬得容色格外侬艳动人。
连无瑕有些发懵:这骄纵跋扈的公主,脸怎么红了?他微微眯眼,便看到滟来身上穿着的衣衫。
很难想象她居然穿了件白色衣袍,与昨日那件禽兽满身的衣袍风格迥异,这素袍为她平添一股清绝的韵致。只不过衣衫似乎有些偏大,腰间束了带子,显得她纤腰盈盈一握。她束发时,宽大略长的袖子便滑落至肘间,露出白玉雕琢般的小臂和手腕,让人有些挪不开眼。
连无瑕提桨划水,小船悠悠荡了过来,离得近了,便发现她的衣袍是男衫,也怪不得如此宽大。
大清早散发穿着男人衣衫?
滟来见他双目凝视着自己的衣衫,心中更加慌了,也顾不上挽发了,转身便要快步离开,生怕他瞧出自己穿了他的衣衫。他衣柜里的衣衫白色居多,素白、茶白、霜白、莹白,滟来特意挑了件花色最少的白袍,但毕竟是他穿过的,倘若被他认出来就糟了。
她方走两步,便听连无瑕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端娴公主,请留步。”
滟来哪敢留步,继续大步流星而去。
“端娴公主,不知我哪里开罪了你?”连无瑕问道。
滟来驻足,微侧了头问道:“不知小侯爷何出此言?”
连无瑕提衣上岸,似笑非笑走到滟来身后,慵懒地在岸边一个石凳上落座,问道:“殿下昨日打了我一球,这么快便忘了吗?”
滟来脑中全是昨夜的事,还真把马球场上的事忘了一干二净。这会儿他提起,方意识到,在连无瑕心中,他最后见她是在马球场上。
滟来背对着连无瑕没敢回头,流瀑般的乌发遮住了半个身子,她急着离开,便敷衍着说道:“想来是你误会了,马球场上,实在是我手滑了,并非故意打到你。”
连无瑕轻轻哦了声,眼见滟来又要走,忽道:“不知殿下为何急着走,莫非……”他双目微眯,“坊间传言是真,殿下当真养了男宠,这是……刚从相好的榻上起来?”
☆、西江池畔
“你大胆,居然敢非议本公主。”滟来冷声斥道。
自那日送郁金香被连无瑕拒了后,滟来便知,此人绝情而毒舌。可她再怎么说也是堂堂公主,他居然敢如此出言不逊,实在大胆。
她明明记得,当日初见,她的大黑马踩踏了他的郁金香,彼时他说话温和,唇角含笑。可自知悉自己是端娴公主后,他便似换了个人般,说话毫不留情。虽说容貌与十年前大相径庭,但这口出恶言的样子,却与当年如出一辙。
看来,昨日那一球还是打得轻了,他面上青紫已然消去,唇角漾着笑意,虽说看上去俊美不凡,然而,在滟来眼中,他整张脸似乎明晃晃写着俩字:欠揍。
若非年岁大了,滟来此刻早已冲上去与他扭打在一处。
是啊,当年他就不曾将她放在眼里,何况今日?
连无瑕唇角微勾,声音淡定自若似风过荷香:“万万不敢!只是,公主如此妆扮,难免引人遐想,我只是说出心中所思,给殿下提个醒罢了,莫非公主喜欢听人背后非议?”
滟来侧身,拈着手中的红荷冷笑:“既如此,那我便多谢小侯爷提醒了。只是,我如此妆扮有何不妥?在外面,我一贯喜穿男衫,这件是尚衣局新作的,我觉得很别致。另外,我也该提醒小侯爷一句,那日送花时,我分明说得很清楚了,莫非小侯爷全忘了,是要本公主再送你一次郁金香方能记起来吗?我可是说过,我心悦你,找相好也要找你啊,又怎会有别人!”
她眯眼,看到连无瑕面上神色一阴,方才快意地沿着西江池快步而去。
连无瑕没料到滟来还有心情调戏他,气得脸色发青。他目送滟来越走越远,忽觉她衣角上绣着的辛夷花纹路有些眼熟,隐约记起他也有一件绣着辛夷花的白衫,莫非这是今岁长平城流行的绣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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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无瑕回到别苑时,除宿醉的张尘,张修和周纯已然醒了。两人已梳洗罢,正坐在院内的葡萄架下闲聊。
连无瑕将手中折的荷枝交到银萝手上,吩咐她拿去插瓶。
周纯轻笑道:“小侯爷,我可记得你以前不喜这些花花草草的。”
连无瑕在葡萄架的木椅上坐下,日光透过葡萄叶的间隙在他脸上映出星星点点的光影。他含笑道:“你也说是以前了。”
周纯笑了笑:“那倒是。”他还惦记着收拾昨日那只猫,径直问连无瑕,“小侯爷,那只肥猫呢,跑哪里去了?”
几名侍女穿梭往来,将早膳摆在了葡萄架下的木案上。
连无瑕接过侍女递来的湿帕净了手,吩咐侍女:“去我房里瞧瞧,看绒绒还在不在?若是还在,抱她出来喂点吃食。”又问周纯,“怎么,你还真要与一只猫一般见识吗?”
周纯一改昨日的嫌弃,笑嘻嘻道:“自然不是。我只问你,这不是你的猫吧?”
连无瑕长眉扬了扬,斜睨着周纯问:“怎么,你在打什么主意?”
“若不是你的猫,我准备养它。听银萝说,它可是猫中的挂印拖枪,很是善战呢,怪不得昨日挠我一下,我就喜欢这种性子的。”
张修笑道:“你这是被一只猫挠出感情来了?”
“恐怕不行,虽不是我的猫,可能也是有主的,你可别乱来。”连无瑕拿起汤匙舀了口粥说道,“昨夜不还说绒绒性子像端娴公主,说不定就是她的猫呢,你忘了当初睥睨她的大黑马,被她一脚踹下去的事情了?”
提起此事,周纯顿时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怏怏说道:“倘若是她的猫就罢了。”
他搅着碗中的粥说道:“你是当真变了,就说昨日在马球场上被她打了一球之事吧,若搁在十年前,你早撸起袖子与她打在一处了。旁人没看到,我可是看得清楚,她就是故意砸你的。”
张修直到此时方知昨日球场上的女子是端娴公主,惊讶地张大嘴巴:“我就说呢,长平城大约也只有她敢那样穿了。”
“当年,你每次入宫,回来脸上都是挠痕,你没毁容,绝对是运气好。”周纯一面喝汤,一面感叹道。
连无瑕浅浅一笑,漆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解的幽光。
侍女在屋内院里寻了一圈,过来禀告道:“那只猫不在别苑了。”
连无瑕点点头。
张修问:“连兄,既已回京,为何还不入仕,却要闲赋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