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赛一场?”
开门见山,直截了当。
下战书,袁醍醐也是从来不在怕的,“好!”
袁醍醐如此干脆让柳善姜燃起兴致,她挥了挥手,素心女社的贵女们自动撤到场边观赛。
两人击鞠很简单,赛的就是个人的手上技巧和马匹的速度。
袁醍醐对于黄棕金箔驹绝对速度的自信,在她与柳善姜交手争夺控球权的第一刻变得荡然无存。
柳善姜根本不用马匹的速度,就凭手上的技术就让袁醍醐根本碰不到彩球。
袁醍醐心下骇然,未料想柳善姜实力如此强劲。
素心女社成员在场边的助威声跟袁醍醐的心跳声叠加在一起。
缠斗一番,柳善姜一个利落勾球飞铲,彩球弧线飞入球门框中,她赢了。
对袁醍醐真正造成致命打击的,是柳善姜让她亲身体验到了两人之间的巨大差距,她在御马坊努力的这许多都化为乌有,在柳善姜强悍的技术面前如此可笑。
失落,跌入谷底的失落攻陷了袁醍醐的心墙。
柳善姜驱马走到袁醍醐身侧,“骏马不错。”
她围着金箔驹绕了一圈,又道:“鞍鞯也不错。”
袁醍醐右手拿着球杖一动未动,柳善姜双手横握球杖,啧的一声,“可惜人不行。”
“柳善姜。”袁醍醐冷冷开口。
“高文珺击鞠从来就没赢过我,她没告诉你吗?”
柳善姜一脸她早点告诉你就不会让你在御马坊浪费这么多时间的嘲讽,“你也赢不了我。”
事实是她今日的确输了,可是袁醍醐依旧冷着一张高傲的脸,柳善姜就是特别看不惯她这张高傲的脸,死撑什么。
“没有黄棕金箔驹,没有银鎏金鞍鞯撑你的身价,你以为世人还会赞你一句优秀吗?”
柳善姜冷嗤:“击鞠比的是实力,可不是什么家世出身。”
几分汗水几分收获。
如果你不是汝南袁氏的女儿,你什么都不是。
————
铅云似墨,闪电如刀,大雨倾盆而至,轰隆隆覆盖整个长安。
雨水积聚在球场坑地,又反溅出带泥的水花,泥点落在袁醍醐做工精致的六合长靴表面。
冷意从手指尖凉到心底,唯有温热的眼泪滴落布满持缰太久一片红印的掌心。
袁醍醐固执地骑着金箔驹立在让人睁不开眼的大雨中,不听劝。
唯有这样的大雨才让人看不清眼泪。
马倌六福和袁家的随从跪在一旁,内心拔凉。
暴雨敲打在御马坊阁楼的屋檐,如击打鼓点,声声击在崔湃的心间,阁楼雨帘外纤细的背影依然挺得笔直。
柳善姜自幼跟在卢祁身边,少郎们击鞠,小个子的她看得聚精会神,待她长开身量,柳善姜的击鞠是他亲手教导。崔湃还记得小小的柳善姜眼露期许的问他,九哥哥,我打得如何?打得很好,她很有天赋。
竞技本就是对抗,以实力称雄,可是,当他亲手□□的高徒击败了雨中的小人,他的确在难过。
小黄雀总要面对挫折,迎击风雨,才能展翅高飞,成长的路上谁都无法避免,勇敢一点。
崔湃身处阁楼的阴影中,一直陪着她静默。
谢潺的犊车出现在御马坊球场,在收到报信的第一时间将自己的妹妹接回了袁家。
雨水沿着铠甲鳞片接连处的缝隙,汇流成一股,崔湃领着一众金吾卫疾驰在暴雨下。
这是他第二次看见她落泪,原来雨打在脸上是这样的感觉。
————
袁醍醐被谢潺亲自从御马坊接回家后的沉默,让袁光逸都察觉出不妥。这是在袁醍醐身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消沉,天之娇女可从来没有这种体验。
谢潺没说为什么,袁光逸不敢再去问,袁家人只道他家女郎训马不顺,心情不佳。
吕二给崔湃传来御马坊的消息,称袁醍醐已经有两日未曾现身。
原来倔强的外壳里装得是一颗琉璃心。
自己亲手种的因,只有自己亲手来揭这个果,崔湃想了想,招来阿水嘱咐几句。
翌日,阿水宣称受他家九郎遣派,特向袁醍醐献礼,以报答雪天中暑的搭救之恩,他放下礼包朝醍醐作礼道:“此物便是我家九郎的回礼。”
?
醍醐兴致缺缺,示意侍女上前解开包裹。
包裹中是一面铜制错金银葵花镜,一般铜镜背后只一纽,此镜竟是四纽,镜身上镶嵌诸多西域琉璃,蹊跷的是相比一般铜镜,此镜镜面清晰鉴容。
侍女端着镜面动了动,反光打在远处的回廊,袁光逸远远瞧见被吸引过来,拿过铜镜连连赞叹称奇,醍醐见他脸面之上难掩兴奋,也没有计较他的莽撞。
“你可知此铜镜珍贵在何处?”
“何处?”
“匠人在镜面上用了一种稀世涂料!”
“有多稀有?”
“是前朝奇书《淮南子》中的玄锡!镜面涂玄锡以至仿若清水,光可鉴人!玄锡多产自古代巴国(重庆)境内,提取不易。崔九郎好大能耐!”
此时袁光逸眼中一片敬慕之色。
镜比清水,用以自鉴。
“……”
袁醍醐明显跟袁光逸不在一个关注点上,她将琉璃铜镜放到一边不再理睬,侧首又将正夸夸其谈的弟弟轰走,让他莫在自己面前再提清水鉴的奥妙。
袁光逸只得讪讪离开,嘟囔这袁醍醐性情古怪难以相处。
原来袁醍醐一听清水鉴就立马明白崔湃让她自照,喻她没有自知之明!不知自己斤两。
清水鉴上映出袁醍醐额角上的淡淡淤痕。
崔湃那日“静候佳音”的对赌之言,回响在她的耳边,经久不散。
眼见那铜镜哪还有瑰宝之妙,只觉得崔湃浓浓笑意扑面而来,在铜镜另一面已是笑出了声。
好个崔湃!
明为回礼实为暗箭!铜镜相赠原是为了中伤她,清河崔氏坏得很!
————
被请出袁府的阿水一头雾水的回来禀告崔湃,“袁氏贵女说知人者智也,自知者明也,不劳中郎将费心。”
案上桃枝下放在漆竹圆笼。
崔湃将粟米喂到掌心的小黄雀嘴边,小黄雀叼了一口吐出来,不食,叽叽喳喳闹腾,好似在抱怨崔湃怎么不给它螽(zhōng)斯了!它要吃的是螽斯呀!
崔湃好心情的戳戳它的胖肚子,奶凶奶凶的。
“如此甚好。”
阿水看不懂这两人打得什么哑谜?
螽(zhōng)斯羽,诜诜(呻)兮。宜尔子孙,振振兮。
注释:
1、铜镜——魏晋南北朝多浮雕人物如西王母、穆天子等,唐代多为海棠莲花等,参考北京大学出版社《中国古代文化史卷2》。
2、玄锡——水银,出自《淮南子》水银也称丹砂,热丹砂得以提。
3、螽(zhōng)斯——即蝈蝈。《诗经.国风.周南螽斯》在紫禁城内有螽斯门,寓意多子。
作者有话要说: 袁氏醍醐扛着球杖:柳善姜是你教的?
身覆甲胄的清河崔氏:……
袁氏醍醐:清河崔氏坏得很!
清河崔氏哭唧唧
清河崔氏手握三尺横刀:你出来,我们聊一聊。
大宝:下一章给糖!信我!!!
第29章 联手挖坑
“柳善姜的击鞠是崔九郎亲自教的?”
正往高足碧瓷碗里拿蜜饯的手顿住,袁醍醐愕然,没料到柳善姜背后还有这层关系。
御马坊对赛失利之后,袁醍醐决定好好聊一聊高文珺为什么不对自己坦诚相告柳善姜的绝对实力,没成想果然问出了更多的故事。
精彩。
“嗯,河东柳氏跟范阳卢氏是世交,卢祁对她多有照拂,击鞠也是跟着卢祁他们一起的,从素心女社成员口中得知,柳善姜不止一次告诉她们是崔九郎指教的击技,没有高手指点,就凭她柳善姜的资质,怎会这般厉害!”
高文珺近两日只知道袁醍醐训马效果不佳,经袁醍醐一说才知道真正的缘由是柳善姜上门挑衅。
“好个柳善姜竟然在背后下黑手!”
对于高文珺说出“黑手”这个评价,袁醍醐并不赞同,“柳善姜凭实力取胜,赢得光明正大,哪里黑?”
袁醍醐说高文珺就是内心有结,看不得柳善姜优秀,高文珺恼羞成怒。
“是啊,她就是什么都做得比我好行了吧!我还要吹捧她?我不要面子的吗?”
原来如此,这就说得通高文珺为何没说柳善姜击鞠这般厉害了,她既不承认,更不想看到柳善姜优秀的事实。
袁醍醐坐在榻上,嚼着蜜饯,瞄着气呼呼的高文珺,她正插着腰在屋里来回踱步。
高文珺几分焦虑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连袁醍醐都打不过柳善姜,很难撼动素心女社的地位了。
撒入室内的光线,在玄锡清水鉴光滑的表面闪了高文珺的眼,高文珺抬手挡了一下,又好奇地靠近,在清水鉴前仔细研究半刻。
“你这铜镜不一般呀!”
“是不一般。”
难怪崔湃要送镜子提醒她要有自知之名,这个男人早已在心里判定她在击鞠场上赢不了他亲手教出的高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