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子底下,狠狠搓了搓自己的手。
这些日子,苏缨虽然身体康复,心情渐好,却一改往日在家飞鹰走狗,直欲扶摇而上青冥的作风,正是因为发觉了自己身体好像有些……不一样。
先是喝药的时候,因厌恶药水太苦,玩笑一样的推搡之中,药碗翻砸在地,摔得粉碎。
再比如在院子里踢毽子玩,两三下不小心就将表妹妹的鸡毛毽子踢得毛羽尽落,活脱脱一只秃毛鸡,表妹妹仰天大哭,四处控诉挨了欺负。
后来她就安安静静的做起了女工,剪裁了一个四四方方的荷包,诸姐妹问她想要做给谁,苏缨在花样上描了一只云层间小小的燕子。不料拿起绣花针,太久没做手生了,用力之时,手中一燥,风凭空而起,齐刷刷将布割成了两半。
荷包之后,苏缨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她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足尖。
想起临走那日,迷迷糊糊中,燕无恤曾经莫名其妙的对她说“湛卢如眼,必清明湛湛,需常合少开。”
昏迷的那三日,四肢百骸如有暖流流淌,身躯轻若柔羽,直欲乘青云而直上。
一个越来也明显的可能浮凸在心里。
直到苏缨在与习武的护院师父比试的时候,激发了湛卢剑意的“探微”,将他的手弹开了一寸。方确认了这个猜想。
这一幕她曾经在鼓中见过,燕无恤通过湛卢剑意“探微”,探知了击鼓大汉白玉京人的身份。护院师父也曾短暂在白玉京修习过,故而也有内力,被她探知。
苏缨四肢发僵,再不敢出手。
事到如今,真相大白——
燕无恤先是将湛卢剑意传给了她。
然后让阿爹阿娘掩去家徽,将她悄悄接走。
再而后,他自己顶着白玉京的追杀,彻底消失在天地之间。
连刘叔都再也没有联系。
……
惊讶,愤怒,焦急,疑惑……还有一丝担忧,在知晓真相的瞬间,满涨了胸口。
然而她从后院走到前院,走到门口,在门口对着隔壁吴阿娘家养的阿黄怔怔站了半晌,又走回后院。发现没有任何地方可让她安置或纾解这样的情绪。
若燕无恤在眼前,她必会一剑横前,刺得他满地躲才畅快。
偏偏此刻他失踪了,谁也找不到他。
就像是万钧的铁拳,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受力之处仍旧软绵绵的半点也不伤,将焦躁反憋回了出拳人心里。
如此这般,苏缨怀揣着身体里小小的秘密,在家中欺上瞒下,提心吊胆的过着日子。
然而苏府的平静很快便被彻底打破了,三日之后,知州杨永携这一队兵马,将苏府里里外外,层层围了起来。
骚乱乍起,先是起于门外的犬吠声,阿黄受了惊,大声的嘶吼吠叫。紧随其后的,便是一阵飞鸟振翅之响,那是荷塘附近的雀儿,被刀兵和马蹄惊得飞了起来,扑闪着翅膀,从苏府一头直愣愣的冲向另一头。
苏缨此时正坐在西窗下,万分小心,绣她手中一只飞燕的荷包,鸟雀扑棱着翅膀飞过窗外,挡了些光,令她挪动些许,换了个位置。
阿曼脚步匆匆,跨门进来,险些被绊倒,道:“小姐,小姐,出事了,家里来了好多官兵,将家中围起来了。”
苏缨大惊之下,手中之针猛地划过锦缎绣面,那只才有了一个脑袋的燕子霎时间被一分为二,分作了两半。
苏缨起身时,下意识联想是燕无恤的祸事惹到家中来了。
视线扫到放在竹篮里的剪刀,捡起来揣在身上,再以长巾障面,嘱咐阿曼不得跟随,自行去了前院。
苏缨躲在家中屏风之后,看见西陵知州杨永正迈进门来,身后跟随着一个甲胄齐备的军官。
阿爹和阿娘正坐家中大堂之上,没有起身迎接。
杨永也一扫往日来作客时的客气,开门见山与阿爹说:“前几日请苏公考虑的事情,不知苏公考量得如何了?”
阿爹没有动,阿娘站起身来,一步挡在了阿爹身前,对杨知州说:“这是哪里的王法?我家的钱也并非大风刮来,而是老爷和我夙兴夜寐,辛勤而得,凭什么一声不吭就要拿走?杨大人如此以私交裹挟,强迫我家郎君买楼,岂非打着为朝廷办事的幌子,而行抢夺民财之事?”
杨永沉默片刻,道:“夫人,我也不愿。实在是宅家严令,我西陵县如若交不出这六万两银子,就要我家一家老小的项上人头。今日所为,实非我所愿,再三恳求,请夫人成全。”
夫人冷笑道:“官兵都将我家里里外外围起来了,这还是恳求?只怕我若敢说一个不字,杨大人立时就要不问自取了罢?”顿了顿,又道:“少了六万两银子,那杨大人自卖田地去,我家老爷与你交好,顶多资助白银万两,多了却没了。”
杨永一动也不动,只道:“还请成全。”
夫人大怒,道:“你今日就是瞅准了我家老爷性子软,好拿捏,要行这等强盗之事?”
杨永道:“我乃奉旨行事。夫人谨慎说话。”
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
杨永终不愿撕破脸,软了语气,劝说道:“苏公,夫人,这钱不是白给朝廷,而是要捐官的。白玉京清歌楼统领,统领武家数十家,权霸一方,乃白玉京里众多武家削尖了脑袋也想争一争的位置。”
夫人笑道:“既如此好,你家怎么不去?那里就是一处虎狼窝,多少凶险,我家里不过是仆役,谁管得住这群虎豹?打好了主意见我们白银打了水漂,再灰头土脸被赶出来。”
杨永耐性被磨得一空,道:“夫人,今日话不管怎么说,六万两银子苏家都必须出。作为补偿,我为我儿求娶令爱,下聘必厚,不必备嫁妆,今后也将提携你家人,你看如何?”
第40章 落印鉴走马上任
听到杨永的提议, 便是常日脾气最好的苏老爷,亦是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直欲问到杨永脸上。
“杨知州, 我家虽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我女儿却比我这条老命还要重些。我一命值六万两银子, 你值不值?你儿子值不值?”
杨永本欲笼络苏家提的接亲,没料到一句话,让苏之卿这平日里的好好先生一反常态, 连珠炮似的问过来。
杨永不由得瞥了一眼同来的官署部下,自己被大大拂了面上,愈发憎恶苏之卿铜臭难闻,不可结交。
他拂袖退一步,淡淡道:“这亲家不做也罢, 你女儿原也只配配个商贾之门。”
苏老爷气得面色涨红。
“我女儿便是嫁个庄稼汉, 也比跟你儿子这窝囊废, 入你这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腌臜门第来得好。你家干净?你都做过什么事,我能不知道?还敢看不起我女儿, 你什么阿物儿!”
苏之卿这等平日温和脾气好的人,发起怒来比寻常人更加厉害。
他原地来回焦躁踱步, 豁出去了一样的神色, 敞口便说:“去年秋天,官家账上填不满,你让我给你封银子补缺, 有没有此事?今年开春,派发耕牛时,你那些属官草包,泡坏了粮种,你又让我给你填窟窿,可有此事?”
杨永脸色骤变,怒斥:“你住口。”厉声呵斥左右:“你这是胡言乱语,欲拿捏本官,抗旨不遵!”
正在气氛剑拔弩张之时,夫人一步上前,迎着杨永恼羞成怒的眼神,挡在了苏老爷身前。
“不就是六万两么,我家出。”
夫人声音冷淡,如一泓毫无波澜的静水。
“杨知州为财所来,何必横生枝节。拿了钱就走,岂不痛快。”
杨永随行的属官也劝他:“宅家圣意,州刺史盯得紧,只要他们肯出钱,就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杨永道:“出钱便罢,可你听听他刚才说了什么?白玉京的统领岂能让这等胡言乱语的人来做?本官还要为这人作保三品武勋,我绝不保苏之卿。”
苏老爷指他骂道:“那你找别家去,别来找我家。”
杨永:“找你家是宅家的旨意、州刺史之命!”
夫人冷笑道:“这么说,你又要我家出钱买这什么清歌楼的统领,又不肯为我家老爷作保。知州究竟意欲何为呢?”
正在局面越发难看,难以为继之时。
“阿娘,让我代爹爹去吧。”
这时,随着一声唤,苏缨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她手里攥着一把剪子,此时剪子以一种微妙的形态扭曲着,两边剪子卷曲如环,倒像是从火炉里融了来。
苏缨一松手,剪子便砰的一声落到了地上。
堂中诸人,尽将目光汇来。
苏老爷道:“缨缨,你出来做什么?快回去。”
苏缨视杨永及其随从于无物,目光只凝在苏老爷和夫人的面上,朝着他们行了一礼。空着的手轻轻拉上夫人的手腕,轻轻一摇,兀自央求道:“阿娘,当统领这样好的事,我想去。”
夫人此刻只觉得一个头大作了两个,斥道:“不要胡闹!这是大人的事。”
苏缨不依不饶:“我就要去,白玉京的统领多威风呀,爹爹又不能去,为什么不让我去。”
杨永将视线聚在了苏缨身上。她遮了颜面,看不清脸,然而身形瘦弱娇小,指如细笋,望之绵软无力,加之年纪尚小,性情骄纵,懵懂无知。岂不正符了朝中要找“文弱商贾”的密令。报上去,州刺史定会赞他差事办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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