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颀在心里合计,他今年二十一,泰安公主比他年长一岁,就该满二十二了,三年前的她刚满十九岁。
“还有这种讲究?”他问,“你打哪听来的这种说法?生孩子还跟岁数有关的?”
“你当我娶得是谁?”吴晟自讽似的一笑,目光逐渐悠长,似乎是在回忆,“娶泰安那时,平西王府上下做了万全的准备。当天用什么花型的茶具,都是经过细致安排的,医理这茬儿更加不敢掉以轻心,我曾经咨询过我王府上一位资历颇深的大夫,他给我的建议,女人年满二十二之前最好不要生养。”
允颀听得云里雾里,他不懂妇科医学,更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理论,正琢磨着,又听平西王问,“诚亲王福晋多大了?”
他看着殿中那人道:“上年八月初八,刚满十六。”
话落平西王叹了口气,颇有些同情的意思在里头,“你要是真为她好,就提前给宫里打个报备,跟两位老主子预先垫个话儿,这几年就先别指望着抱孙子了,你的那位福晋自己身子骨都没长硬实,这若是提前开了怀,对身子是大大的折损,临产时也极具风险。”
“不能吧?你可别糊我?”
见允颀一脸怀疑的神情,平西王啧了声道:“你看,我好心好意给你提个醒儿,还要受你无端猜疑,唬你我图什么许的?能得多大好处?你若不信回头再找旁人去打听,看这是不实话。”
允颀垂眼拨着杯口的茶叶道:“是真的也没关系,我年纪轻轻的,要什么儿子,麻烦,无非就是再过几年,等她长大罢了。”
“若是宫里催的紧,也不是没别的法子,”平西王道:“你府上不还有空缺儿么,再娶两位年岁大些的侧福晋,庶福晋,该有的就都有了。”
这是个解决子嗣问题的有效渠道,不过允颀从来没有想得这么深远过,也不觉得要去实施。
“那还是算了,人生这么短的光景儿,紧着眼巴前儿的过就行了,屋里要那么多人,耗不完的功夫。我也不稀图旁的女人,子嗣上还是要看缘分,有胜过无,无也皆可,毕竟是条性命,又不是养猪养畜生,顺其自然就好,强求不得。”
诚亲王一番陈述徐徐道来,茶鳞在他眼底微微泛出了波光,平西王由此对这位年轻的王爷又产生了新的认知,“想不到三爷有如此高的境界,吴某自愧不如,有三爷一生养护,看来诚亲王福晋也是位有大造化的。”
“得了吧,”允颀斜睨过去,“你也别谦虚,你若真是有心,为何这三年下来,平西王府上下无所出?一言不合你敢跟皇上拧葱,有种怎么不到泰安跟前散德性?泰安那面和人儿的性子,跟谁都不急眼,事实倒是反过来,得由你巴巴儿的腼着脸,谁逼你了?是你平西王自个儿欠。”
这一顿鞭辟入里,一针见血的分析,竟然也没能把平西王给呛得无地自容,他端着下巴问:“我平时表现的有那么明显?没你欠吧?你菜都替人夹了?”
允颀一听这话不乐意了,两人就谁更具有奴才相儿,谁更欠缺夫纲这一争论很是较了一番劲,结果两人谁也不服谁,只能暂时达成了和解,半斤对八两,索性平局。
后见他支起肘弯靠在茶桌上,面沉如水,似乎陷入了沉思,吴晟咳了声问:“三爷在想什么?”
诚亲王瓮声道:“我在想是时候让府上的太医滚蛋了。”
平西王道:“其实这也怪不着他们,老辈人着急抱孙子重孙子,太医们不好得罪老主子,倒不好说什么,娶进门的媳妇儿,老爷们儿不疼,谁还能真正关照她们。”
万万没想到,两人整天在政务上叫茬儿,居然在一些讳莫如深的家事隐私上聊起了私话,甚至取得了共情,世事无常,当真是难料。
第42章 请您指教
白天入宫的人多,宫里为了方便来往进出,特意往后推迟了一个时辰下匙,阿哥格格们开始犯困了,趴在嬷嬷肩头上一个接一个的打哈欠,梁仙儿瞧了眼角落里金镂花玳瑁的西洋钟,走到太皇太后跟前提个醒儿说天色不早了,嗓子不大不小拿捏的刚刚好,众人闻声都纷纷起身告退。
太后交待他们路上注意安全,提到自己四月间的生辰,又是一般叮嘱,“你们平时个顶个儿的孝敬,哀家都记在心里了,千万别破费准备那些不实用的寿礼,谁要是拿钱打水漂儿,仔细回头哀家责罚。”听见底下齐齐应了,太皇太后才打发太监们带他们出宫。
回到王府已经接近子时,湛湛被人伺候着洗漱,茯苓递了胰子过来,桂荣挡掉她的手,从手边的青花瓷罐里剜了半掌浓稠的汁液抹在了湛湛的头发上揉搓起来,跟她攀谈:“今儿后花园的一棵皂荚提前开花儿了,奴才打发他们摘了些混着猪油一起涂抹,这样养护出来的头发又黑又亮。福晋今儿入宫还顺畅罢?”
湛湛眼前蒙着湿漉漉的雾气,放松舒了口气,“两宫老主子都是格外和善的人,待我也极好,我竟然一点也不觉着陌生,就像之前在娘家一样。”
桂荣也跟着松了口气,笑道,“那是自然,两位主子都是驭下亲厚之人,往后去相处的时间长了,福晋便更能体会出来。”经历过昨晚,她不得不为这位一有脾气就上脸的福晋捏了把汗,宫里的水时深时浅,这位主儿能平平安安走一遭回来着实不简单。
“那您跟王爷呢?”茯苓趴在浴盆边上盥水,“您二位都和好了吧?”一抬头人没影儿了,仔细一看沉水底去了,水面上咕噜咕噜直冒泡儿。
竟然还害羞上了,桂荣把她捞出水面,秋颜几个也上前帮忙,聊起紫禁城,这些从内务府选秀中走出的人物,毕竟在宫里生活过一段时间,远比湛湛要熟悉。
“……等下回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万寿您再入宫,福晋不妨让王爷带您上建福宫花园逛逛,奴才之前在园里当差,那的风光,奴才觉着比御花园还好……”
“……您今儿去的雨花阁,往后过了宝华殿,香云亭,还有中王殿,再后头就是建福宫花园了……”
湛湛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描述,在脑子里大概比照了一下位置,不成,还是犯糊涂,分不清东南西北。
“行了行了,”桂荣擦着她的头发道:“你们几个就别在主子跟前儿显摆了,福晋不识路没关系,不还有王爷的么,丢不了的。”
男人洗漱的过程可能没有女人繁琐,湛湛从左偏殿里出来的时候,诚亲王已经换上了内袍坐在南窗下的卷椅里看书,洁净挺括的肩周扩散出灯芯的烁烁光晕,即使没有绣彩章纹的修饰,他一身皓衣临窗,肘边衬着满盆珊瑚盆景,真如月中仙人一般超脱出尘的况味了。
殿中的丫鬟太监们都自觉退下了去,湛湛一步掰成两步,磨蹭了半天才走进正殿,不甚相熟的两个人在一起不免有这样的困顿,在人多,总有旁人找你搭话的地方相处起来并非难事,然而只余对方在眼前时,确是陌生的无话可说。
“杵着做什么?”诚亲王抬头看她一眼,“等你半晌了。”
亲王府正殿的规制,三间五房极为宽绰,在湛湛的眼里却很局促,昨晚两人对峙的场景在她脑子里轮番上演,倘若今晚是如出一辙的戏码,她该拿什么借口拒绝他?白天在宫里着了他的道儿,承诺他要以真心换真心什么的,现在想想真是傻出窍儿了。
“王爷等我做什么?”她努力把头抬高,不至于暴露自己的窘迫,“往后去王爷要是比奴才先收拾好了,就请您先休息吧。”
这话很明显有回避的意思,回避什么他们俩心照不宣都清楚,诚亲王看着眼前的书,顾不上跟她计较,心头愈发烦躁起来,书页上头的字融成了墨,化成了他眼底的漩涡。
湛湛见他死死盯着手头的书不挪眼,便走上前把一长杠的掐丝珐琅的蜡台搬起来落到了他脚边,“王爷大晚上刻苦,千万要仔细眼睛,年纪轻轻得了雀蒙眼儿多不划算,临老就彻底抓瞎了,您看的什么书?”
诚亲王回答的很敷衍,“《黄帝内经》……”,显然这位爷的注意力还在书本的字里行间周旋,湛湛放弃了找话跟他说,他懒得搭理她,她大大的放心下来,看来今晚可以暂时回避掉床笫间夫妻的相处之道了。
“那王爷您研究医理吧,奴才就先休息了。”湛湛跟他告辞于桌前,走到床边坐下正准备掀被褥。
南窗下那人“啪”的一下合上了书,轻呻一声,“平西王诚不欺我。”他从书中挣脱出来,视线恢复了清明。
对首花梨木罩里嵌着一人,或许是被他方才那下给惊到了,正撑着眼睛跟他对视,灯烛的光漏进透雕里洒在她的脸上,映照出缠枝葡萄的光影斑驳。
那刚刚出浴净白抹腻的腮梆儿脖颈,衬着八方落地罩的格局,活像八宝盒里干干净净待人品尝的点心。谁能体会当下他肥肉挂在脖子上,只可浅尝辄止,不可大快朵颐的境遇?
他起身顺手抄了那支长杆蜡台往床帏间走去,灯火的光晕铺展,照亮了她神色惶然的脸。
两人挨肩坐着,谁都没有下一步的举动,之前在宫里两人牵牵手散散步,还能有些亲昵的接触,到了卧房这么小的格局里,按道理来说一个转身一个碰撞轻易就能滋生情动,发生意外,结果两人反而更加束手束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