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人们先用小锯把香体均匀的裁割成长条,湛湛跟着他们一起用砂布把长条打磨成圆柱,光是这一步骤就耗费了很长时间的光景。
章莱在一旁侍立着,看着她手法从生疏到娴熟,忙上忙下片刻不歇着,心里肃然起敬,他刚开始以为福晋是心血来潮,动动嘴皮子的功夫,不承想当真亲力亲为了起来,而且还做的有模有样,大概她在动手的活计上很是有些悟性,那些打磨出来的迦南香跟匠人的手艺比起来也别无二致。
中途他打发人准备了茶水点心请她吃,福晋双手都占着也顾不上,还得茯苓用帕子拿了点心送进她嘴里,抿了茶不当心溅到了脸上,一时混着,也分不清哪些是额头鼻尖的汗珠,哪些是茶水了。
这么柔柔弱弱一姑娘干这些粗活儿,谁眼瞧着也心疼啊,章莱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上前打个千儿,“福晋您歇会子吧,今儿做不完明儿再接着做,别把您自个儿给累着了。”
外人瞧着她辛苦,湛湛自己是乐在其中,“没关系谙达,我不累的,我在娘家那会儿就经常包饽饽儿,做槽子糕,跟着我额娘绣花缝靴,我喜欢做这些事儿,晌午我吃得饱休息的也好,我有力气的。”
敢情鼓捣这些手作是出于爱好,这一腔热情发作起来,只怕是一时半会儿还消停不了,章莱瞧着那张认真的小脸儿,突然体会到了他们家王爷的心境,漂亮的皮囊倒在其次,关键这位福晋享有一只有趣的灵魂呐!
一众人的做事效率很高,忙完大半个下午,制作佛珠的初步步骤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就可以把打磨好的迦南柱体放在专用的器械上打珠子了。
这时一个年轻的匠人贡献了新的想法,“奴才之前跟着宫里造办处的师傅们当过一段时间的学徒,见过宫里手串的样式,不管是从装饰还是技艺上,确实都要比普通的手串更加精巧些,既然福晋是要送给太皇太后做寿礼,不妨多花些心思。”
湛湛很感兴趣,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年轻匠人俯个身,“您跟王爷大婚的时候,给您嫁奁做头抬的金如意是奴才们打造的,那时还余下些金料,若是能用金子打造出饰物装饰在佛珠上,做出来的成品一定即贵重又漂亮。”
“你的这个想法很好,”湛湛问:“你现在有主意么?比如做什么样的花型?”说着说着她自己先想上了,“做寿字纹怎么样?”
匠人续上她的思路,“寿字分圆形跟长行两种,如果把珠子磨成六面,这样串起来,有四个面可以雕刻出槽子,相对的两面用同样的寿字花型点缀,这样一来既不会显得重复,同时又显得有规矩。”
湛湛大概能想象出来那样的手串最终的模样,一定格外匠心别致,她提出了疑问:“这样的珠子做起来一定很耗时吧?如果时间能跟得上的话,我当然愿意尝试。”
匠人们都有一颗匠心,作品在手中发挥出极限,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才算是对的起自己的手艺。
“您放心,”这位匠人环顾周围得到其他匠人点头表示肯定之后道:“雕个花儿刻个字对咱们造办处的人来说小菜一碟,您不会,奴才们手把手教您,还有一个月的时长,肯定能赶在太皇太后万寿之前完工。”
有了这番保证,湛湛很开心,“那么就辛苦大家伙儿了,改天请谙达们吃我做的槽子糕。”
匠人们都被她逗乐了,这位福晋是直筒子脾性儿,别看年龄不大,跟人打交道确是单纯直爽的做派,善于听从建议,对待事情认真,没什么虚伪拿架子的心眼儿。
说到吃,湛湛问现下什么时辰了,章莱取了怀表一看,忙回话说,“回福晋,申时三刻了。王爷应该已经下值在回家的路上了。”
“我答应王爷给他做饽饽儿吃的……”湛湛望着窗外小声念叨了一句,回过身来又对匠人们说:“那今天先到这儿吧,谙达们也该准备下值了,我明儿再过来。”
交代完来不及跟他们细做告别,便从造办处出来,匆忙赶到膳房,灶上的师傅们正在准备晚膳,湛湛让他们接着忙,自个儿净了手,在一旁和面、醒面、调馅儿一通忙活。
烧水打下手的婆子们忙完手头的活儿都上前帮她包饽饽儿,一个大厨颠着勺,隔着烟火缭绕,茶油酱醋冲湛湛吆喝,“王爷说您吃不得水产花生,福晋好哪口儿给奴才们说,下顿给您做上。”
一个饽饽儿裂着肚子,封不上口了,湛湛的手顿了下来,突然间鼻子里就酸酸的,那老毛病又犯了,别人对越好,她眼睛就越潮。他在意她不单是嘴上说说而已,而是付诸行动,从细节之处见真章。
“谙达瞧着办,你们先紧着王爷的口味儿来。”回答完她吸了吸鼻子,接上刚才的动作,把香菇大肉馅儿包在了面皮里,心里无比自责的叹了口气,他专程给膳房吩咐要顾忌她的口味跟习惯,她却没来得及问一句,他想吃什么馅儿的饽饽儿。
章莱抱着拂尘问,“福晋在娘家的时候也这样?”
茯苓手里捧着湛湛卸下来的金甲套,看向那抹倩影,摇摇头道:“除了绣花缝靴,以往太太是不舍得让姑……福晋做其他活计的,所以谙达您看,福晋这会儿多自由,捻捻转儿似的,停都停不下来。”
主子有趣儿,奴才跟着也有意思,捻捻转儿?亏得能想出这么新鲜的比喻,不过别说,仔细观察还真是像,这人啊但凡心里上足了劲儿,做什么事情似乎都有用不完的力气。
对比昨天晚上的表现,章莱发现了湛湛的另外一面,这位福晋是座透明碑,闹脾气的时候不马虎,正经做事之时也毫不含糊。
从王府总管到造办处再到厨房,她跟下人之间的相处之道,不是刻意去笼络对方的好感,她言谈举止之间的真诚,潜移默化的就争取了人心,这点或许连她自个儿都没意识到。
膳房里忙的热火朝天,常禄把福晋交托给茯苓照应,自己上外院接他们家王爷下值去了,过了影壁,正撞见诚亲王跟大总管在花厅里议事。
魏彦对湛湛的评价很高:“……福晋聪慧,又乐意努劲儿,王爷您是高眼人,有福晋在内持家,咱们王府的家道一定会日益兴旺的。”临了还不忘补一句:“奴才说的都是心里话,绝无半句虚言。”
诚亲王整理衣袖的手垂了下来,中指屈起来在黄花梨的桌面上轻扣着,“做手串这事儿,你们都别拦着,她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们照管好,别让她伤着自己就行。”魏彦忙应了,这边看见常禄走近,便又问:“福晋呢?”
常禄一边行礼一边道:“回王爷,福晋在膳房呢,说要给王爷包热饽饽吃。”话落诚亲王的手在他的视线里顿住了,没听见叫起儿,小心抬眼往上觑,主子爷眼睛低垂,唇角载着浅意的笑,仿佛沉浸在蜜罐里。
这位爷冰冷的脾性,如果面儿上能被人瞧见高兴,心里头一定是个百花齐放的场面了。魏彦跟他对视一眼,两人都心领神会的憋起了笑。
第45章 饽饽儿
水烧开了,湛湛往锅里下饽饽儿,颠着勺把滚水缓缓搅成了漩涡,她看着涡心旋转又旋转,心里渐渐失了神。
很难相信初入诚亲王王府,她便很快适应了诚亲王福晋的身份,适应了在王府的生活,即便她接触到的都是陌生的环境,都是陌生的人,这一切对她来说又是那么熟悉。
大概在她内心深处,已经默认这座王府是自己的家了,在这里的境遇跟出嫁前相比甚至更加舒展自在。
湛湛心头有棵枝芽破土而出,饱蘸憧憬的露水,隔着那层朦胧的水意,她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锦衣华带,回首朝她看了过来。
她一恍神儿忙瞥开了眼,这才清醒过来,低头一看锅里的饽饽儿有好几个都烂肠子了,她忙把手伸向一旁,“快帮我拿个盘儿。”
有人递了个盘子,她小心翼翼的把饽饽儿们捞起来盛放在里面,刚打算转身,有人从背后拥了过来,熟稔的气息盖过了饭食的香气,潜入了心底。
湛湛在他臂弯里旋了个身,周围冷冷清清的,膳房里单余下他们二人了。
诚亲王的眼底暖光融融,从眼珠里折返出干净透亮的光泽,曾经她看不透这双眼睛,现在却能读懂一些他眼神里的深意了。
自从梨花树下那场约定之后,每每逢面,湛湛都会略微带些羞涩,总要等他先开口,这样的转变,在允颀看来是动情的表现。
“魏彦他们都对你赞不绝口,一顿海夸,说你干什么都在行,做什么都像是老手,那口气听得我都吃酸了,说得好像我娶了这位福晋跟捡漏儿捡了个大便宜似的。”他抚她鬓边发:“我赶紧过来瞧瞧我这块宝贝。”
湛湛很意外,攀着他的手追问:“不能吧?是王爷您故意编了好话儿蒙奴才来得吧?奴才哪有您说的那么优秀?”
他拉下她的手,把那寸温柔的肌肤握在掌心,“我蒙你做什么?本王福晋锤砸铁钻响当当,有本事还不能让人夸么?”
“王爷?”湛湛觑视他问:“先时奴才心里有顾忌,担心做手串包饽饽儿这类事情跟亲王福晋的身份不匹配,但是奴才觉得没什么,若不是下头人在行,主子们吃穿用戴打哪儿来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奴才多学着功夫,说不定以后会派上用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