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亲王颔首,“那就动手吧。”见这两人大马金刀,说动手就动手的样式,敬亲王一怂,随即支吾说,“听……听你们俩的,动……动手吧。”
真正动手前还有最后一个步骤,每个被判了斩刑的犯人都由刑部匹配的有一封“钉封文书”,上头记录着犯人涉案的案情,罪名。临刑前文书一开,罪状宣读完毕,刽子手们立马就要“出红差”。
头一批的四个犯人,众官比对犯人的画像,确认无疑后,沈自翁肃声对执事的差役道:“斩要犯四名,奉监斩官敬亲王,诚亲王,十三贝勒堂谕,马上开刀!”
堂下差役们昂首挺胸,应声嗻,大跨步走到刑场上去传令,街面上人头攒动,却是死寂一片,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甚至是兴奋的味道。
刑场当中披红挂彩,手抱薄刃厚背鬼头刀的刽子手,站在头一批犯人的左后方,听得一声令下,手起刀落,瞬间四枚人头落地。
接着是第二批,第三批,被枭首示众的犯人们临死前的反应形形色色,有破口大骂的,有高呼冤枉的,有不肯面朝北下跪谢恩被踹翻在地的,也有怕死屙尿,大/泄一通的。
最终都不过是落了个尘归尘,土归土,□□脆利落的血刀封喉,一命呜呼的下场。黄泉路上,陪伴的也只是不明情理的陌生人们他们的喝彩叫好儿。
有声儿有响儿,眼前是铺天盖地的腥红,敬亲王嗖嗖直冒冷汗,不停咽着茶道:“姥姥的!这是爷头一回监斩,也是最后一回!这差事可不好玩儿!”
十三贝勒听了笑,“怎么着?二爷怕了?”
敬亲王讪笑,“爷就是怕了,这场面,怕也不丢人。”
眨眼的功夫刑场上血海一片,单剩下最后四个刑犯,头三个犯人的钉封文书没什么毛病,轮到最后一封,沈自翁打开一看,登时面色大变,这文书封套上的姓名写的是马佳临成,不过里头内容却无一处吻合,画像不对,姓名不对,案情也是错的,甚至连地方都不对头。
他赶紧把文书递上前,众官员看了也心生诧异,众所周知马佳临成犯的是谋害圣驾的大罪,这封文书上记载的是江苏一个名为王继营的犯人,犯的是杀人越货的死刑。
敬亲王质问道:“不是,你们刑部是怎么当的差?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能搞错。这没了核准斩立决的文书,凭借什么行刑?”
刑部尚书马益昌急出了一头汗,看向自己的下峰沈自翁道:“自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自翁一脸的哭相儿,“这……这卑职也不知道啊!昨儿晚上审核的时候这文书上就是马佳临成的案子啊!怎么这突然间就变了呢?!”
内阁首辅郝肃出声压场子,“诸位都先别慌,眼下最要紧的是看这件事情该怎么解决,很明显马佳临成跟这王继营的文书弄混了,咱们大伙儿商量商量,看怎么办?”
“要我说不如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先斩其他三名犯人,咱们这边赶紧派人回宫再请皇上重新拟定马佳临成的文书,等文书一到再执行圣意,诸位看怎么说?”
别看敬亲王平时不着调,关键时候提的这个建议无疑是眼下最好的办法,没有皇上的朱笔勾决,按规矩是不能行刑的,除了再去请皇上动笔,别无他法。
众官员都赞成这种办法,赶紧叫了几名差役跟着沈自翁回宫办事。出了这样的意外,没人心里是个滋味儿的,斩了那三名犯人后,遥遥一望,只剩下马佳临成一人在刑场上跪着,接下来唯有耐心的等待另一封文书的到来。
这种场合,越等众人的心里就越燥,四下里围观的人群也不断地起哄,一人带头,一群人扯着嗓子吆喝,“怎么还不杀!”“快杀!快杀!”话音刚落,就被□□营的官兵们抬着枪托砸在脑袋上,喝止他们闭嘴。
敬亲王冷嗤,“都他/娘的一个个瞧热闹不嫌事儿大!”
这边十三贝勒调脸跟身旁的诚亲王道:“这马佳临成是三爷舅哥,娘家人上刑场,三爷瞧着不着急?”
诚亲王瞥他一眼,“我着什么急?阴阳怪气儿,什么意思?”
允谒一笑,把着杯盏望向刑场,压低声说:“我祖父曾经跟我讲过宗人府十年前办过的一个案子,不知三爷知道这事儿不?这案子的主角儿,他就是勋亲王家的郡王爷宗泽,跟他旗下的一名佃户起了纷争,失手把这佃户给杀了,由于影响恶劣,先帝爷判了宗泽死刑,到了行刑那日,他的家人为了拖延刑期,便收买刑部的一个主事把他的钉封文书换成了另外一名罪犯的,这时候先帝刚好下江南了,没有朱批的斩立决,便无法杀人家的头,朝廷只得派人快马加鞭的奔赴江南,让先帝爷重新批复,这一去一回,小半年过去了,这位郡王爷也因此从这阎王爷手中白白讨回了几个月的阳寿。三爷不觉得眼下这茬儿听起来有些耳熟么?”
第92章 狼奔虎突
诚亲王含着一口茶汽,嗓音听上去温吞且漫不经心,“老十三,你的意思是马佳临成的钉封文书是我暗中授意,让人给调包的?”
“不错,”允谒道,“您跟沈自翁沈大人不铁磁的关系么?十年前郡王爷那案子,背后动用的那个刑部主事,后来也不过是按疏忽大意,罚俸五个月,区区上百两银子而已,这般轻微的罪责,对于沈大人来说可谓是举手之劳,贴贴三爷的靴面儿,何乐而不为呢?”
这的确是他请辞后在家的这数月之中,翻遍刑部将近二十年几乎所有案子的卷宗,方才找到暂时拖延行刑的这样一个相对而言较为稳妥的办法,事后也不会置替他办事的沈自翁于大难之地。只是没想到会被十三贝勒看出了其中玄机。
认自然是不能认的,诚亲王舒眉一笑,是那种软绵绵,四两拨千斤的假笑,“宗泽斩头时,先帝爷人在江南,山高皇帝远,御书朱笔一时照顾不到,马佳临成这案子就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四九皇城就这么大个地方,打个来回也不过是三盏茶,一炷香的功夫,我更换他的文书,又能为他争取多长时间?”
“这谁知道呢,”允谒望着刑台前,前胸贴后背,浪涌似的人潮,眯起了眼睛,“能争一刻是一刻,能争一时是一时,这片刻一时,说不定就能扭转乾坤了。其实我挺能理解您的,谁都不想做冤大头,泥人也有个土性儿,逼得紧了换我我也反。”
刑场上的波澜骤起,人群中一帮黑衣蒙面人乍现,亮出刀枪直奔刑台上而去,一瞬间人群大乱,四处奔窜,有如狼奔虎突。逢此巨变,在场所有的官员都怔愣着不知作何反应。
诚亲王率先站立起身,十三贝勒随之,允颀望着满眼的狼藉混乱,问道:“这么说你都知道了?”
远处刑台上的刽子手面对黑衣人直突面门,吓得丢下砍刀抱头鼠窜,十三贝勒看着这一幕,笑哼一声,“咱们那位皇上哥哥削藩心切,设局把你我二人都摆了一道,若不是三爷福晋,我恐怕也是难以察觉。”
黑衣人用麻袋套了马佳临成,扛着抬着隐匿于逃奔的人流之中,步军营,火/枪营的官兵们在后方拥挤的人群中苦苦寻找追赶。
他暗暗松了口气,“说反,过分了。不过是救人而已。”
他们两人在这边悠哉悠哉的闲谈,其他的官员们早沸了锅,步军营,火/枪营的统领上前行礼回话,被兵部尚书胡元景指着鼻子破口大骂:“都他/妈的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糙礼儿!你们营带枪的干/不过那帮带刀的匪徒?!”
“回大人,”火/枪营统领道:“这是昨儿晚上万岁爷亲口给我们等人下的令儿,为了避免擦枪走火,伤害无辜百姓,营里的枪都是空家伙……”
“你丫/的再跟老/子找借口试试!”兵部尚书“啪”地一声拍案而起,“没有真/枪/实/弹,白白留着一双腿儿操/婆娘的么?!你的意思是,今儿这伙人要是追不上,是因为皇上绊了你的腿脚?!”
当真是气急上了头,兵部尚书骂起人来也是满口不堪入耳的脏话尽往外抖搂,内阁首辅郝肃忙伸手探上他的肩,轻拍了拍,“胡大人稍安勿躁,犯人既然都已经被劫走,接下来要紧的是将其追回,咱们这头少说一句话,就多留给那帮人一个漏网的机会,胡大人您是带兵的,赶紧协调部署吧!”
胡元景抬肩擞下他的手,冷哼,“这样,咱们这边先追着,只要人还在城里就好说,我这就去找九门提督,让他速速封锁九门,务必不能让犯人逃出城。”
刑部尚书马益昌道:“胡大人忘了?九门提督宋炆升宋大人前段时日下野了,这职缺儿眼下还空着,万岁爷还未钦点。”
“那老油子什么时候下野不行偏赶上这会儿?!”兵部尚书粗重喘了口气,叫来步军营统领,“你现在就回去通知你们步军五营的人,封锁内城九门,任何人不能出入,看到任何可疑人员,即刻抓获!”接着又对火/枪营统领道:“派你们的人在全城范围内展开搜索,如若找到他们的踪迹,能留活口儿便留活口儿,留不住的话,格杀勿论!”
两名统领洪声应是,一路绝尘驾马远去了,这边回过头,大伙儿都是灰头土脸的样子,胡元景拖长腔唉了一声,“各位瞧瞧,该如何是好?这回去该怎么跟皇上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