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一个刑场转瞬间人员做鸟兽散,徒余一片荒凉,只剩下半截胡同口他们这一干人马,大伙儿面面相觑,都怕呐!刺杀皇帝的犯人竟然眼睁睁的被他们给放跑了,不单是在皇帝面前,也同样在半个北京城老百姓跟前栽了个大面儿,往后再提起他们衙门,岂不是天下的笑话!
平时热爱大惊小怪,咋咋呼呼的敬亲王也一直闷着头,突然间冷嗤一声道:“怎么交待?如实交待吧,诸位都别愣着了,这程子就回宫老老实实领罪吧!”
话说着刚抬脚,刑部方才派出的差役带着马佳临成的钉封文书从宫里那面赶过来了,一时的众人脸上那叫一个面讪。各自乘架灰溜溜的赶回宫,下车的时候,敬亲王故意落在后头挡住了他的弟弟。
“老三,”他四下一看周围挺清净的,这才回过头说话,“方才在刑场那头你跟老十三凑在一起嘀咕什么呢?邪邪乎乎的,这里头肯定有事儿,这事儿该不会跟你有关系吧?这马佳临成除了你,谁还肯搭救?你跟我托个底,他人到底是不是你救的?”
“不是,”诚亲王撩袍往养心殿的玉阶上抬步,否认道:“二爷问话前要讲究证据,没证据,这让人怎么承认?”
他这弟弟袍尾荡漾着就越过他往上去了,瞧他一脸满不在乎,嘚瑟的样儿,敬亲王右手的拳头砸进左手的掌心,“嘿!还真是你!”
还未来得及走到殿门前,皇帝的雷霆震怒便席卷而来,吹的众人衣冠瑟缩,脸上无一不臊眉耷眼的模样。
“你们一行十几个人,个个儿都雀蒙眼儿了不成,看他一个人看不住?那帮匪徒大白天里抢人,明火执仗犯到你们头上了,还能让人给逃脱?!朕瞧你们的俸禄嚼谷都白吃了,真要让人给逃远了,你们都给朕坐班房去!”
皇帝袍底大浪翻卷,在殿中不断地徘徊,大发了一通火后,负手停下步子看向身后整整齐齐跪着的一拨人道:“怎么这会子都哑巴了?人没了,说说吧,诸位心里都挂的什么算盘?”
刑部尚书马益昌道,“回皇上,这件事情跟刑部有直接的关联,马佳临成的钉封文书应该是被人刻意调包的,以便于给刑场上埋伏的那帮同伙争取劫持的时间。奴才恳请皇上授命,准许彻查刑部内部,揪出潜伏的内鬼。”
“什么关联?这就是你们刑部的主要责任,”皇帝冷声道,“准了,回头一定要认真盘查,自家的后院儿起了火,丢不丢人?!”
马益昌被训的面红耳赤,忙应下了。皇帝又看向兵部尚书,胡元景撞上皇帝的目光,背上脊梁骨一寒,忙俯下身认罪,原以为皇帝会同样愤怒的质问他的失职,不料皇帝开口问的却是其他的事情,“刑场周围聚众的百姓有没有伤亡的?”
“回皇上,”他忙回复道:“事发突然,那帮劫匪的身手匪浅,转眼间就把马佳临成带走了,奴才们愚钝未能及时阻止,他们倒也未伤及无辜,火/枪营放了几声空枪后,周围围观的百姓们蜂拥四散,也并未发生任何踩踏事故。奴才已经分派步军五营,火/枪营的人马开展追踪搜寻。”
皇帝颔首,“既无无辜百姓受到牵连,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只是如你所说,这帮匪徒神乎其技,仿佛有钻天遁地的本事,那便是有看家功夫傍身的人,绝非普通劫匪,依诸位所见,背后指使这帮人营救马佳临成的主谋会是谁?”
这个问题问得可以说是极其直白,若按动机推论,自然逃不过马佳氏去,再壮着胆子推测,也不排除诚亲王出手的可能,这位王爷因为娘家人跟皇帝翻脸是大伙儿有目共睹的事实,光天化日之下,突破阻碍从虎头刀下抢人,一位常年在藏区当差的王爷,这样的手段对他来说并非天大的难事。
敬亲王忍不住瞥眼朝他这位弟弟看去,十三贝勒微微攒起了拳头替诚亲王捏了把汗,这人在他面前已经亲口承认是自己安排救人的这一出,而他之所以暗压心里密不揭发,是因为他知道马佳临成行刺一案是被冤枉的,他不能把无辜之人送上断头台。
答案在众人心里呼之欲出,不过大家都是聪明人,有谁是笨的,有证据还能大义凛然的出头指控这位亲王,没证据,有谁愿意盲人剥蒜瞎扯皮,回头若跟人家真没什么干系,白白得罪人么!
这种微妙奇奥的气氛不断地发酵膨胀着,把一众人脸上都逼出了汗,最后还是由皇帝开口打断了沉闷的氛围,看向刑部尚书道:“除了你们内部的整肃,额外再派人调查他们马佳氏,毕竟丢的是他们家的人……”
正说着,御前太监魏尚匆匆走近殿内,跪地道:“回万岁爷,刑部那边传话说,云贵总督蔑了。”
众人闻言大震都纷纷抬起头来,不约而同的看向皇帝,刑部尚书掏出怀表看了眼,揖手道:“回皇上,巳时一刻了,刑部按照圣谕于今日巳时,赐云贵总督酒,想来行刑已经结束。奴才恭贺皇上铲除奸党!”
经他这么一提醒,其他合官员也呼喝道喜,皇帝脸上却没有任何龙颜大悦的踪迹,他缓缓走到龙椅前坐下身,目光悠长的越过他们望出门外,启唇,话却未能说出口,顿了下才发出声音,还是略带微哑的嗓音,“何喜之有?马佳临成不刚被你们放走了么?刑部派人去通知马佳氏,让他们处理后事吧。”
见堂下众人面露惭色,皇帝叫声起儿,“都起来吧。还有一件事要同诸位商议,宋炆升卸任后,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这职衔儿,大伙儿有没有出众的人才举荐?这位置也不能一直空着。”
过了半晌都没人答复,敬亲王讪然一笑,“当差出了这么大的差池,我等哪儿还好意思给朝廷荐官呢,皇兄您自己琢磨着定吧!您的眼光还能有错么?”
皇帝皱眉似乎在认真琢磨,片刻后看向郝肃道:“上回朕请郝晔接宋炆升的班,他没答应,时至今日,朕用人的心意没变,等下路过乾清门时,烦请中堂大人让他再来见朕一面,朕再问问他的意思,也是最后一次。他不是诸葛孔明,朕也不是刘玄德,朕没有三顾茅庐的耐心请人出山。”
郝肃怔了怔忙应是,皇帝便道:“朕这边事情都交待完毕了,若无其他事情都散了吧,如果寻获到马佳临成的踪迹,尽快上报。”
等大殿内的人走了个一干二净,皇帝阖上眼,靠在龙椅上假寐,殿内走进一人,手旁多了杯茶,他出声道:“救他的人应该是诚亲王,如果朕推测无误的话,诚亲王应该会送他西行前往藏区,朕已经为他们大开方便之门,你可以放心,朕为了社稷安稳,还有一桩事情未竟,在这期间他不能在京城出现,等这件事情尘埃落定,朕会派人找他回京。”
玉茹泪流满面,叩了头谢恩,擦过眼泪之后,蹲身道:“万岁爷喝口茶吧。”
皇帝睁开眼喝了口茶,却是咽下了一口酸涩,他放下杯盅问,“东西六院儿,你喜欢哪一处,朕让人去布置。”
这是要册封她的意思,她打了个颤儿,又跪下身去,“奴才谢万岁爷恩典,但凭皇上做主。”
他没叫起儿,她就得一直跪着,皇帝很想伸手接她起身,却感浑身虚浮无力,他起身,视线从她毫无喜色的脸上挪开,足靴擦着她耳际的玉坠,走远直至消失在殿外。
第93章 寒暑易节
回王府的时候一路上的人都如惊惶的蚱蜢,看到官府的人马退避三舍,敬而远之,看来是受到了刑场上那出意外的波及。打马从街面上穿过,偶尔会有惊慌失措的陌生人踉跄而过,衣料间的摩擦撩起他的下摆,诚亲王握紧辔策,直到此时心底才涌出一丝后怕,沿途的景象很快的在眼前一晃而过,他目视远方归心似箭,不由的喝马加紧了脚步。
回到王府门前,他上阶没有立刻进门,而是拍了拍其中一座石狮子的脑袋,驻足片刻后方抬步跨过了门槛。影壁后是他期待却又有些不敢面对的场景。她看到他提袍扑进了他的怀里,她的身上有花枝藤架熏染出的味道,沁人心脾。
“王爷,”湛湛颤/栗着紧紧的环住他的腰,“您真是傻到家了,刑场上那么些人,万一有个闪失,事情败露了怎么办?您要是被朝廷拿住了把柄,我跟兮兮怎么办?”
看来她已经听闻了刑场上所发生的事情,他拭她满脸垂挂的凉露,“你放心我做事有分寸的,他们捏不到我的错处,我安排的是最精干的人手,这不一出手就把事儿给办成了,我让他们带临成先去西藏,我已经提前给达木可汗通过信儿了,地方虽远,可也能很好的避开风头。湛湛,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只是这件事情我不能告知你,退一万步来说,若当真出了岔子,把这事儿料理失败了,我得保证你跟马佳氏是清白无辜的。出了意外,我一个人承担。”
“呸呸呸!”湛湛根本不敢想象那样的结果,她急得跺着脚哭,“没有如果……没有如果……这事儿到此为止了,不会有人发现的!”
他眼潮,透过一层雾气,捧起她的脸,“湛湛,你别哭,兮兮现在还小,等过完年她满周岁了,我带你们去西藏,远远地离开这个地方。”她忙不迭的点头,眼泪混合着笑,在他手心里汇聚成一汪清泉,他腮颌紧咬着,也红着眼笑,“说好了,就别哭了,现在天儿凉,皮肤哭绽了怎么弄呢?兮兮见额娘哭,也该怪罪阿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