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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瑶台 (林叙然)


  他想明白这人的行事风格,迅疾往后一退,孟璟却已快他一步动了手,匕首出鞘,孙南义亦有备而来,短刀迎上,利刃相击声在这般雨夜格外刺耳,孟璟本就先发制人,又想着速战速决,下手没留情,不过半盏茶功夫,他的刀已架上了孙南义的脖子。
  他收了匕首,卡上此人的脖子,径直将人整个提起来压上墙壁:“这匕首是都督赠的,你不配。”
  他虎口一点点用力,孙南义涨得满脸通红,孟璟手上的力道正要加大,忽地听见了脚步声。
  他忽然发现他竟然可以通过这脚步声辨别出来人是谁,甚至竟然可以隔着雨水的腥味闻到那点淡淡的甘松味,但他没太犹豫,只是笑了笑,淡淡道:“孙南义,当日长驱北上入鞑靼腹部,你被敌将一箭射中腹部要害,是我把你从尸圈里拖回来的。”
  脚步声停在三尺开外,他没转身,手上力道一点点加重:“要不是这点旧情,方才在碧宁居,你便不会有机会踏上阳河岸。”
  孙南义手腕陡然一转,一柄飞刀横在指间,眼见着这柄飞刀就要向刚奔至巷口的人而去,孟璟没再留情,抢在他发力之前,迅疾折断了这位孔武有力的大将的颈骨,尔后缓缓松开手,将人扔进了积水里。
  他垂眸看了眼颓然掉落在地上的飞刀,淡淡道:“我给过你机会了。”
  楚怀婵还不知自个儿已在鬼门关走了一道,目光凝在这人身上,他倒下时压碎了他方才所戴的斗笠,竹篾瞬间四散,零零散散地落入四下的低洼地里。
  借着远处朦胧的灯火,她看清这人胀得满脸紫红,目眦欲裂,面相极为难看。
  她不用问也明白,这人死了。
  而两个时辰前,他们刚登上画舫时,这人正满脸谄媚地出来迎接孟璟。
  她身子不自觉地缩了下,恐惧慢慢爬上脊背,遍体生寒。
  可她抬眼看向他,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提醒:“薛敬仪在这儿。”


第43章
  孟璟神色凛了一瞬, 他原以为这叛徒是要直接去找薛敬仪, 一早派了人跟着, 随时准备料理此人, 却不料这人先来找了他, 又觉此人是先来套他的话, 再去找薛敬仪卖情报邀功,眼下看这阵势, 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这人竟然是来找薛敬仪的, 只是恰巧遇见了他, 半道良心发现拦停了他的马车。
  他迟疑了下,若孙南义本就是来和薛敬仪碰面的,那薛敬仪一早便知这叛徒身份,而他, 就这么在这铁钉子眼皮底下料理了这人。
  虽然薛敬仪方才莫名其妙出现在碧宁居已足够让他生疑了,但他到底没想到, 薛敬仪竟然就在此处。
  楚怀婵也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薛敬仪不是善茬,他在做的事大抵也不是什么好事, 她虽什么都蒙在鼓里, 但这点形势还是看得明白的, 她心下焦急,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只得保持沉默。
  扶舟追上来, 见他俩对峙着并不说话,中间又横陈着孙南义的尸体,一时间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敢乱动。
  一时之间,这条狭窄的小巷子里,气氛颇为诡异。
  孟璟也暂时没反应过来楚怀婵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地,毕竟以扶舟的身手,倒还不至于看不住她一个弱女子。
  他沉默了会儿,终是对扶舟道:“赶紧料理了,若避不过薛敬仪,认下是我做的即可,他若要问罪,叫他到府上来找我便是。”
  “这可是一大行都司的佥事,就这么认下?”
  扶舟这话一出口,楚怀婵身子又颤了下,孙南义为武将,长年居于边地,她并不认识此人,当时初初看了一眼,只当是当日敛秋所说的孟璟在卫所里的旧友。可如今听得这话,她默默垂下眼睑,盯着自己方才急急忙忙奔过来报信时溅湿的绣鞋,不再去看跟前这人,以及他脚下那具已被雨水冲刷得渐渐冰凉的躯体。
  他这话问得焦急,被问话的人却浑然不觉。
  孟璟没答话,向楚怀婵走过去,停在她身前一步开外,因淋了雨,哑着声问:“吓着了?”
  他这声问得柔,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她不是没见过他杀人,新婚当夜他下手便没留情,生生将那意义不同寻常的一夜染上血色,眼下,孙南义明明一滴血也未留,除了死相难看些,近乎看不出来有这么一遭猝然横死的遭遇。
  但那晚到底形势紧急,同今夜他这般轻飘飘地随意取人性命并不相同。更何况,这人还是位都司佥事,薛敬仪方才无故出现在碧宁居又匆匆离去,自然也是听到了些许风声,而他眼下竟然还敢如此下手,想是因为,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孙南义活着离开这里。
  她想得远,久未应声。
  扶舟在旁怔愣了半晌,这会子总算想起来正事,正要上前行事,巷口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这脚步声不大,来人走得不算快,一步步往巷子这头走来,皂靴踩上积水潭,惊起一声声闷响,他和孟璟对视一眼,略微点了下头。
  楚怀婵耳力不及他俩,没听见这刻意压制过的脚步声,但见他俩这阵势,也大概明白过来是个什么情况。
  她心下慌乱,几乎是在瞬间上前一步,揽住了孟璟的小臂,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回走。
  孟璟尚在想化解之法,一时不妨,就这么被她不费吹灰之力地拽着往外走。
  她步子迈得快,等他回过神来,竟然还需运了口气这才勉强跟得上。
  等至拐角处,借着外头的灯火,她终于凭借那斜斜突出的三弦琴头,辨清远处那个身形正是薛敬仪。
  他几乎能感觉到她身子僵了一瞬,同他环在一起的那只手甚至不可遏制地颤了颤。
  他敢让扶舟认下这事,自然有转圜之法,但都司大员犯错,无论轻重,按律都需槛送进京由三司会审定罪判处,就算是总兵官战前斩杀这般高位叛将,也必得亲请总兵官印兼王命旗牌方可如此行事。他如今就这么轻飘飘地将一位大员处死了,自个儿又只挂了个都事衔,从律法上说,若都察院要就地羁押他投他入狱都不为过,她心底这般害怕倒也情有可原。
  她顿住脚步,微微侧头往后看了眼,见扶舟的身形一闪而过,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她得帮他拖延下时间,毕竟方才二人有过打斗,必然会留下痕迹,不光是藏匿一具尸体那般简单。
  她手心不自觉地攥紧,带他往前走了两步,顺利地拐过拐角,尔后犹豫了一小会儿,忽然转身,同他相向而立。
  两人隔得近,她一抬头几乎就要撞上他的下颌,孟璟懵了一瞬,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没有动作。
  她双手在身侧握成拳,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迟疑了一小会儿,就这么踮起脚来,印上了他的唇。
  孟璟怔了好一会儿,才拿余光稍稍瞟了一眼那头。
  薛敬仪的身形已经近了许多,正凝神盯着这边两个模糊的身影。
  他低头去看身前之人,首先入眼的,还是她挺翘的鼻梁。
  她毕竟经验匮乏,这事做得并不熟稔,光线昏暗,他看不清她神情,但不用看也知道,她脸皮薄成这样,眼下耳垂怕早重新红透了。
  他忽然有些惋惜,为她今夜饱受摧残的耳垂。
  其实吧,孙南义怕是临死都在想,若自个儿不善心大发来见了他这一遭,他这会儿大概已经被薛敬仪在奏本上批得鲜血淋漓了,但孙南义不知,他哪会是对人这般放心的人,方才画舫之上的人全数有人盯着,不管是谁,今夜但凡敢为出格事,都不必经他首肯便会被料理干净。
  没有一个叛徒能安然活着走出宣府,连薛敬仪也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某个雨夜。
  毕竟,自他走上这条路起,便没一日想过能得善终,下手也从不留情,不会把自个儿的命放在别人手里拿捏着,自然也不需要谁来庇佑他,更也不想连累外人进来,所以入春以来,赵氏一直在起帮他张罗婚事的话头,他却从来没上过心,反倒是能避则避,惹得赵氏背地里又落了好几回泪,但没想到眼前这人,却因一纸从天而降的避不过的诏书,就这么稀里糊涂误打误撞地撞了进来。
  他对她不是没有防备,也偶尔会想,若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他锒铛下狱或者身首异处,而她当真一无所知,她那个几乎要控住整个内阁的爹,加上一个对她有几分心思的皇帝,未必不能保下她。
  但他从没想过,眼前这个纤瘦的女人,有朝一日,竟然会妄图以一把娇弱之躯,替他挡一挡风刀霜剑。
  哪怕其实连半分都抵挡不住,她也义无反顾地站在了他身前。
  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终是将人搂进了怀中。
  楚怀婵先是下意识地想避开,身子瞬间后弹了两三寸,后又缓缓松弛下来,脚终于落上实地,轻轻将脑袋靠在了他肩窝处。
  他垂眸注视着她头顶,看得有些久了,竟然能从三捋头和繁复的头面中,看到她头顶的那个若隐若现的发旋。
  薛敬仪已不知看了多久,他尚未看清楚怀婵的正脸,但身在此地,自然没少听说孟璟那些花天酒地的事情,方才他正在挑选新琴,孙南义派人神出鬼没地给他捎了个口信,让他去趟碧宁居,说是会有收获,事后则会再为他送上一份大礼,他来此地,本也就是为了会会孙南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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