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没等到,反倒是在碧宁居和此地,两次遇见了孟璟。
况且,孙南义本就是孟璟的旧部。
这其间的牵连,难免不让人多想。
他注视了前方的忘情之人许久。
孟璟此刻目光微微垂下,落在眼前佳人之上,借着雨夜微光,神情间竟也透着一丝温柔缱绻。
这与他当年编史时听闻的那位午门献俘的少年英杰不同,也与他去岁受命来宣府之后,偶尔撞见出入风月场的那位风流公子全然不同。
孟璟觑他一眼,又低头去看楚怀婵,轻声问:“先回马车上?”
这事不是她能掺和的,她乖乖点头,神情间流露出一分难得的乖顺。
孟璟松开她,轻轻拍了拍她背,示意她安心。
她迟疑着没走,孟璟鬼使神差地伸手去刮了刮方才差点乱了他心神的鼻梁。
楚怀婵回过神来,半羞半恼地盯了他一眼,转身往巷口走去。
她走出去两步,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我等你,你快些。”
他冲她笑了笑,应了个“好”字。
她这才转过身,目光落在薛敬仪身上。
他着霁青色的长袍,双手负在身后,安安静静地立在凄风苦雨之中,乌木琴头斜支而出。
往那儿一站,便自成一幅写意水墨画。
他发冠束得高,未以幞头罩住,任其自然垂在身后。
雨水落下,在发梢凝成水珠,短暂停留,尔后消失于细密的水幕之中。
他并不避忌这打量目光,反而是回敬了她同样一个算不上礼貌的眼神,径直看向她衣襟上的那朵睡莲。
她心底不是不明白,她其实该低调尽量不同他正脸相对,毕竟纸不包住火,就算他今夜误将她认作碧宁居的风尘女子,但若日后起了疑心当真要查,终有一日能知她身份。有她在场,那方才孟璟出现在那地儿的行为就着实可疑了,若继续深查下去,能在那地儿查探到什么更是说不清楚,但她今夜却情不自禁地两次失神,实在是有些失态了。
但如今再避则显得太过刻意,她仰头冲他微微一笑,朝他客客气气地见了个礼。
她再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三弦琴,平静道:“南弦音色明亮清脆,若淋雨受潮,转为喑哑低沉,则失南音本色。”
薛敬仪抬眼,目光平静地落在她眉间。
“雨夜苦寒,阁下当尽快离开才是。”
薛敬仪不知为何轻轻笑了下,做手势请她先行一步:“自然。”
他的确宝贝这把千挑万选出来的新琴,等她出了巷口,也不再耽误时间,目光往孟璟身后头扫了眼,但被巷子拐角挡住视线,没能见有什么异常,这才收回目光看向孟璟。
四目相对,孟璟面上那点疑惑与探询之色尚未敛尽,他犹疑了下,辨别出来孟璟看的是他身后。
甘松淡淡,正逐渐消逝在雨幕中。
孟璟一直注视着那个单薄的背影消逝在巷口,这才收回视线,只是眉依旧锁着。
他先一步见了礼:“见过孟世子,雨夜叨扰,还望见谅。”
他着常服,孟璟淡淡觑了他一眼,似是随口问起:“你是?”
两人虽然才在碧宁居中打过照面,但孟璟这话问得也确实不算奇怪,巡关御史权力虽大,但除非同时申兼都察院其他职衔,否则仍然只是个小小御史,孟璟身份尊贵,不认得他这等小人物,的确算不上奇怪。
“都察院特遣巡关御史,时驻宣府,薛敬仪。”
孟璟点点头,算是见过,态度傲慢。
薛敬仪也不觉恼,淡淡道:“世子好兴致,雨夜撷芳,选这等好地儿?”
孟璟轻嗤了声:“巡关御史连我的私事都管?”
他看向眼前这枚铁钉子,心知日后这麻烦便算是甩不掉了。
他对人又向来不算有什么好耐性,径直道:“碧宁居的姑娘,薛御史竟一个都看不上?方才竟然来去匆匆。那可真是那地儿的不是了,明日我遣人去知会一声,叫再觅两位佳人给薛大人送去。”
这种权贵间的惯常说辞令薛敬仪暂时哑了一小会儿。
孟璟看得发笑,戏谑道:“那就这么定了,薛御史远道而来,于情于理,我也该尽地主之谊。”
“雨夜撷芳乃一大乐事,但被人扰了兴致便不是了。”
“薛大人若还有什么要紧事要办,还得抓紧。”孟璟笑了笑,提脚向外走,“雨夜啊,无论有什么事,被雨一冲,也都了无痕迹了。”
他走出去几步,忽听薛敬仪道:“世子美意,在下却之不恭,但还有一不情之请。”
孟璟顿住脚步:“请讲。”
“在下觉着,您身边那位便很好,虎口夺佳人之事,在下不敢为,还请小侯爷送个差不离的也行。”他语音轻轻上扬,到最后起了一丝轻笑,极为刺耳。
孟璟冷笑了声,略过了这讽刺,反而淡淡道:“佳人难觅,可遇不可求,薛大人勿要贪得无厌。”
他说完这句话不再停留,径直往来路去,走到巷口时,回头望了一眼,见薛敬仪正自盯着他的背影看,冲这钉子挤出个意味莫名的笑,又神色自若地往来路去了,可负在身后的手却一点点握成拳,令自个儿都生了几分痛意。
他上马车时,楚怀婵正自缩在角落里发怔,见他上来,也没出声,就这么直楞楞地看他一眼,又默默垂下头去,不知在想些什么,但也落落大方,没为方才情急之下的举动而尴尬或矫情。
他在她对面落了座,目光落在她湿透了的风衣之上,那朵睡莲并未受影响,兀自安然开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低声问:“冷么?”
扶舟回来,马车重新起步,她在轻微的跌撞中回过神来,看向他,摇了摇头。
她分明瑟缩着身子,但却答得这般斩钉截铁。
他忽然撂下了盘问她到底认不认识薛敬仪的想法,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微微垂下眼睑,去看方才被东流扔上来的那个荔枝纹盒子。
气氛尴尬,他有些不自在地避开她,随手将那盒子捡起来,取出里头那对宝葫芦环,指腹轻轻抚上宝葫芦下的藤蔓,随即用力,那藤蔓尖一点点地印入指尖血肉,激起一阵钝痛。
他沉默得有些久了,楚怀婵缩在那里,就这么看着他,忽然觉得他这人倒也不是满口狂言,那般沙场大将,倒也能被他如此轻易地拧断颈骨,何况是她这把纤弱骨呢。
方才被他刮过的鼻尖上仍然带着丝痒,她左思右想也避不开这丝异样感觉,只好悄悄瞟了他一眼,颤颤巍巍地问:“我毕竟不懂规矩,撞破了这等事,小侯爷要拿我问罪吗?或者说,要杀我灭口吗?”
“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他瞥了她一眼,见她披风湿透,又低头看了眼自个儿也完全湿透了的袍子,无计可施,摇了摇头:“一会儿回去叫扶舟给你把把脉,开些驱寒药,别冻着了。”
“嗯。”她手无意识地抚在那颗玉花扣上,纤细手指化作振翅蝶,脸色却并不好看。
之后一路无话,到栖月阁外,她仍有些魂不守舍,竟然忘了提脚往里走。
孟璟迟疑了下,伸手摸了摸她脑袋示意她安心,轻声叮嘱:“晚间好生歇息,别胡思乱想。”
她这次倒是老老实实应了一个“好”字。
他让扶舟将占了半个马车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玩意儿一并给她搬了过去,顺带给把个脉开张方子,自个儿则立在游廊下,看她失魂落魄地进了门,倒也没走,反而一直在原地立着,直到扶舟出来叫了人去取药,他也未生归意。
扶舟跪地请罪:“方才少夫人临时起意说想喝玉露茶,但酒楼没这茶,我去后头和掌柜交涉去了,一时不妨,叫少夫人撞见了这事不说,又口无遮拦泄露了孙南义的身份。罪上加罪,还请主子责罚。”
孟璟好一阵子没说话,只是站在原处,借着漫天水光,往东池方向看去。
良久,他声音压得低,说的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宽宥之语:“无妨,她知道便知道了。”
扶舟本以为他要追查楚怀婵到底是临时起意还是有意为之,毕竟都要回府了,却突然非要喝这并不算顶尖但却在此地难寻的茶,着实是有些令人生疑,却不料他只是轻轻揭过,于是抬头悄悄瞟了他一眼,试探问:“那……要派人盯着么?”
他目光越过歇山顶,投向东池方向,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余光瞥见栖月阁里头灭了灯,这才提脚往回走,同时应道:“不必,由她去。”
他本想着,姑娘家胆子小,陡然撞见这种事,失魂落魄也不足为奇,睡一觉兴许就缓过来了。
但第二日,直至辰时,楚怀婵未像往常一般出现在阅微堂。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晚十一点更新。
第44章
孟璟兴许是习惯了楚怀婵每日往他门口一堵死活不让他练武的烦人行径, 为着不被她念叨, 一早搬了些书册到屋内, 每日捱到辰时等她撤走之后才会出门。这日他等到辰时也不见人过来, 昨儿到后半夜才走回了府废了一双脚的东流也没能按时从床上爬起来, 这会子仍旧和周公如胶似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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