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菩萨温润的玉面,元宁长公主深思幽幽道,“姐弟情深是不假。可惜造化弄人,纵有手足之情,一旦坐上那九五之尊之位,便是绝情绝爱,绝恩绝义之人。”
当年,先帝正值垂危之际,平阳老侯爷平定柔然属国内乱,归政于柔然王室。一等侯的侯爵之位已经是进无可进,若要再加官进封,便只能封“平阳王”。
北方边境的十六属国听闻之后,皆是大惊失色,纷纷上表抗议——萧家一旦封王,大燕朝的铁骑便如猛虎插翅,来日若是一朝决裂,踏平十六部属国岂不是弹指之间的事!
当时先帝病榻缠绵,成安帝荣登大宝在即。
平阳老侯爷以大局为重,婉拒先帝封王之举。先帝于病榻涕零万千,赐平阳侯府一副铁书丹卷、一块免死金牌、一卷无字圣旨。
不料,这一切在新帝眼中,却成了倚仗百年功勋恃宠而骄,成了拉拢人心的故作姿态。
当时为大局的百忍成金,不料竟是为日后埋下了祸根。
后来,平阳老侯爷战死沙场,元宁长公主万念俱焚,一日于宫中撞破成安帝的密谈,如坠冰窟,寒意侵骨,心凉至极,以一场假死逃离了盛京城中的万丈繁华,瞒天过海,代发修行于隐翠峰中。
往事如烟,本以为早已尘封入土。不料多年之后被提起,依旧历历在目,令人记忆犹新。
元宁长公主道:“夫君浴血奋战,却终是逃不脱天子猜忌。自打当年本宫无意之间听到了皇上意欲除去平阳侯府的心思……本宫心中便再无血浓于水的幺弟,只有天颜不敢冒犯的成安帝了。”
“夫君已不在人世,加之本宫一再退让,好歹叫皇上打消了些对平阳侯府的忌惮之意。后来,彦礼拿了那无字圣旨求娶顾家之女,皇上生性多疑,见顾家不过寻常贵族之家,并无兵权在握,竟是疑信参半,当场诘问彦礼三次,见其求娶顾家女之心坚决不移,这才稍稍放下忌惮之心,龙颜大悦地恩准了这场婚事。”
“所谓菩萨低眉,金刚怒目。天子赏罚,皆是恩赐。”
元宁长公主双手合十,屈身伏跪拜了两拜,“本宫本欲逃离那纸醉金迷的地界,从此斩断和李姓牵连,终究还是逃不过一句‘血浓于水’。”
“罢,既是如今皇上来请,本宫便再进那繁华地走一遭吧。”
……
一片漆黑。
脑海中似燃起了一点白光,光亮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光芒刺的人睁不开眼睛。
朦胧之间,顾熙言似是听见隐隐约约的乐声传来。古琴幽幽,声声如泣如诉,宛若寒松低吟。
一室松香袭人,琴台之前,正坐着一位十足俊美的男人。
他缁衣博带,玉冠束发,俊脸上是叫人无法逼视的五官——似乎值得用一切不食人间烟火的词语来形容,只因他生的那样出尘,脸上又常带温润笑意,似乎每时每刻都蕴含着无限的深情,叫人不用任何理由便相信,这样的人绝对做不出来任何不好的事情。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韩烨手上拨弦的动作随之停下,一双如寒潭般幽深的双眼望向床榻的方向,声音清润温柔,叫人如沐春风。
“你醒了。”
顾熙言以手扶额,勉强摇了摇头。看清了眼前的所在,又对上那双幽似深潭的双眼,当即怒道,“韩烨,你卑鄙无耻!”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在伽蓝寺被假沙弥引诱道禅房中,又被韩烨下了迷药,直昏睡到现在,此时浑身酸软无力,一看便是中了大量蒙汗药的症状。
韩烨不疾不徐地行至床前,伸手从小几上斟了一杯清茶递与她,“熙儿喝口水,再慢慢骂也不急。”
“啪——”
瓷盏摔在地上,砸了个稀巴烂。韩烨神色如常,一点儿不见动怒,竟是好脾气地又重新斟了一杯茶水,重新递到她唇边,淡淡道,“这只杯子若是再砸了,我只好换个法子喂你了。”
瓷盏紧紧抵着朱唇,男人手上一个用力,杯子顺势斜了斜,茶水竟是略带强硬的喂到了她嘴里。
顾熙言浑身酸软无力,听了这话,当即不敢再打砸东西的主意,望着他那副不阴不阳的神情,更是敢怒不敢言。
一盏茶水见了底,韩烨才转身又倒了杯茶水,就着那杯上的绯红唇印轻啜了一口。
顾熙言见状当即红了脸,正欲发怒,却听男人道,“淮南距盛京千二百里,我重生醒来那日,当即快马加鞭,赶回盛京。可还是晚了一步——这一世,你终究还是成了他萧让的嫡妻。”
顾熙言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来上一世究竟和他有过什么过往。于是强装镇定道,“什么上一世?我不知韩世子在说什么。”
韩烨似是听到什么好笑之事,轻笑了下道,“甚好、甚好。想必熙儿对曹婉宁、史敬原、谢王两家之事,也知之甚少了……”
“熙儿,你若非重生之人,又怎会提防曹婉宁、史敬原、王氏一族至此?”
顾熙言闻言不禁大惊——他竟是对她的底细摸得这样清楚!
韩烨握着手中茶盏,神色幽幽。
这半年以来,他安插在太子身边儿的几个得力亲信,或是被萧让暗中除掉,或是明升暗降,发配到边疆偏远之地。上一世,两军交战之际,这些心腹亲信成了插在萧让心口上的一把尖刀,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逼其入无力回天之绝境。这一世,那些亲信并无可以异动,萧让怎会突然惊觉至此?
这一切绝非偶然,除了顾熙言暗中透露,韩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顾熙言见他对自己重生之事了如指掌,便也不再装傻充愣,明艳的小脸上染了一腔薄怒,“你知道我是重生之人,所以特意在两厢开战之前将我掳走,就是怕我和侯爷透露前世过往,预测沙场上将要发生的战事!是也不是!?”
韩烨面上笑意更盛,“熙儿聪慧。”
作者有话要说:韩烨,顾熙言都是重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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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故人
顾熙言见他供认不讳,略一深思,方惊觉道,“自从你回京之后,便出了江南谢王一案!谢王两族之所以这么快倒台,其中可是也有你的手笔!?”
上一世,外戚谢王两家支撑着太子一党,朝局僵持数十年,直到顾熙言和萧让成婚的第七年,四皇子才将谢王两家扳倒。这一世,若不是有韩烨在其中推波助澜,长达多年的僵持,又怎会在短短数月便土崩瓦解!?
韩烨目光微沉,“不错。东宫有谢王两家外戚坐镇,若无数十年的积淀,四皇子要想比肩东宫,实属不可能之事。如今我一朝重生,自然不会再如上一世那般放任东宫坐大。”
上一世的末尾,韩烨一身银甲,飞身坠崖。他本以为自己会随着崖下的滔滔江水失去,为江中鱼虾所争食,不料一朝醒来,竟是发觉自己重生为人——他回到了当年在淮南布防之际。
重生之后,韩烨立于沙盘舆图之前一夜未眠,第二天,他携心腹火速回京,入禁廷向成安帝述职。
当日,成安帝正于御林苑中耕种御田,韩烨述职完毕,见御林苑中风景如旧,竟是勾起前世忧思,不料却偶遇了进宫参加菊蟹宴的顾熙言。
韩烨本欲派人打探这一世顾熙言是否婚嫁,当时冷不丁见顾熙言一身妇人打扮,便知道她已嫁给萧让——这一世,他终究是再次和她错过了。
后来没过多久,江南灾害震惊朝野,韩烨嗅到其中诡谲,当即快刀斩乱麻,派人暗中查清了谢王两族在江南一案中所犯下的重重罪行。
然而,韩烨身为四皇子亲信,此时向太子外家出手,未免有刻意构陷的嫌疑。故而,韩烨派心腹连夜敲开了谏议大夫沈阶府上的大门,在夜黑风高之际,将那封包含罪状的匿名密信塞到了沈府的门缝里。
当时恰逢王家买通门客史敬原构陷顾家,萧让得知后,对王氏一族起了杀心,当即便应下了谏议大夫沈阶的上门求助。
借直臣沈阶之口揭穿谢王两族,借萧让为顾家报仇之心推倒王家,如此一来,韩烨算无遗策,既将谢王两族置于之地,又使东宫顿失臂膀,受到重创。
顾熙言听了这番不为人知的隐情,背后当即窜上来一股透骨凉意——好一招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韩烨此人用计阴险,手段毒辣奸猾,顾熙言本就忧心此战的结局,如今得知韩烨乃是重生之人,更是一颗心如处四九寒天,被迎头泼了一盆带着冰碴子的冷水,整个人从头寒到了脚。
韩烨再生为人,又曾身为四皇子主将,亲历每一场战事。他自然是对沙场上即将要发生之事了如指掌!纵然萧让有千般英勇,万般多谋,又怎么会敌得过他!?
顾熙言不敢再细想下去,她猛地抬起萼首,望着身前男子那张惑人心神的出尘面容,已是怒极,“韩世子,你掳我到此,竟是不知我已为人妇吗?韩国公府要说也有百年清名,你就不怕天下人非议唾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