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珍到底无法,只得选了一副上好红杉木的就罢了,此外还有好多事要他忙呢,因着心里又悲伤过甚,不出几日便瘦了一大圈,看得人心惊。好不容易为贾蓉捐了官让场面好看些,心里舒坦了又想起尤氏此时仍以犯了旧疾推脱不曾主事,又是顾忌又是生气,也怕各路诰命来往失了礼数让人笑话,不自在起来。不过不久便在宝玉的提点下想到了凤姐儿,便定了主意亲自舍了脸面去求,方才让人答应下来,这才安心。
贾琏知道凤姐儿接了这个大差,倒也没说什么,像办理这种红白大事,是最历练人的,对初掌管家还需积威的凤姐儿来说是极为需要的,何况秦氏生前还是她闺中好友 ,自需尽一份心力,只让她要多注意休息,别太拼命,自己认命地带起了儿子。虽说贾芝自有一群丫鬟婆子奶娘等人看着,但是贾琏知道可不能全靠这些人,况且这是自己骨肉,自是从小跟爸妈亲密最好,于是便兴冲冲地抱着儿子不放,除了要给他喂奶让他休息之外,贾琏尽量都和儿子呆在一起,只是这副模样除了凤姐儿和一两个丫鬟之外无人得知就是了。凤姐儿也笑贾琏有子万事足的样子,贾琏则答道不想养出一个和宝玉一样见了老子如避猫鼠似地只爱在丫头堆里混的儿子。
万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直到某天贾琏手里拿着一封书信黑着脸进来,喝命屋里人都出去,并让平儿守在门口,自己来到凤姐儿面前,把手里书信甩在她身边的炕桌上。“你看看这是什么东西!”贾琏冷声低喝道,双目紧盯着凤姐儿,“我竟不知,你有这么大的胆!你以为你是谁,手都伸地这么长,仗着家族的势无法无天了!”凤姐儿一惊,看着桌上的信,认出是自己假托贾琏所嘱给长安府太爷的信,意在了结张李两家儿女纠纷之事,心里微安,故意嗤笑道:“我说是什么,原是因为这个!不过一封信罢了,叫他们两家罢手,依着素日的往来帮一下忙,有什么?”
贾琏沉声道:“你少糊弄我,我都知道!什么帮一下忙,分明是仗势欺人!本来那李家就无理,你还偏要伸手搅合!俗话说无利不起早,他们给了你多少银子?真是掉进钱眼里去了,这种钱能挣,这种事能干吗?!”凤姐儿也有些愠怒,扬起眉毛道:“你管呢!反正又不亏,割你斤肉吸你斤血呢,值得你这副样子!天公地道地事儿,不过一千两银子,你就吼我!凡是有点儿能耐的,谁没浑水里摸过鱼?偏就咱们家,分的这么清,做什么好人,给谁看呢?!”
贾琏越发嗔怒,一掌拍在桌子上喝道:“你还强辩!假冒我名义去做这些见不得人的事儿是对的?我之前怎么和你说得?这种麻烦事轻易沾不得!到时候你想脱身都脱不了!他日要是有人想对付我,像这种证据一搜一大把,你就等着守活寡吧!你别不信,这种事儿有一就有二,我知道你那爱财的性子!胆子又肥,一次两次没什么,以后越做越大,直到被人揪出来,不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况且做的又是什么好事!这次拆散一对儿,下次就能闹出人命来!你也是为人妻为人母有头有脸的大家出来的媳妇,心里就这么狠,一点儿也不顾忌?若是被人叨登出来,我要保你也难!看你到时候还想不想做人了!”
☆、46达成共识
凤姐儿一呆,见贾琏这么不顾情面说破事实,脸上一阵白一阵红,随即却冷笑道:“笑话!若是我想做便可去做,我不想做还有人逼我么!这么点小事,偏要疑神疑鬼的,亏你还是大家公子,这点子担待都担待不起?你要是怕事便讲,这年头撑死胆大饿死胆小的,反正怪不到你头上!我就是爱财如何?我不怕阴司报应,凭是什么事,我说行便行!我本就不是个软性子慈善心的人,你又不是不知,有什么好顾忌的?你贾家保不住我,还有我们王家呢,不用你操这份心!”
贾琏见凤姐儿执迷不悟,且又口出狂言,最后连贾家王家的话都说出来了,气得手都发抖,脸色铁青,双眼直瞪瞪地看着凤姐儿,扬起手便要打,看着凤姐儿下意识躲了一下,勉强按下力道,拍飞了凤姐儿身边的针线萝筐并几件绣品,点头道:“好……你好!……你家那么好,为什么还要嫁过来?!回你娘家去罢!”说着转身摔了帘子大步走了出去。凤姐儿一怔,起身也追出去,大声叫道:“……回来!你……”却见贾琏头也不回已走出了院门了。平儿也吓了一跳,见凤姐儿犹自恨恨地跺了跺脚,手扶着帘子,咬着牙,眼圈也红了,明白他二人多半是拌了嘴了,平儿自跟着凤姐儿以来也没见过琏凤二人闹成这样的,心里也是害怕,却还是上前轻声问道:“奶奶,再过一时就要摆饭了,您看……”
凤姐儿一时心乱,直到平儿说了第二遍才听清,一瞪眼喝道:“摆饭就摆饭,拿那么多废话!”平儿听了忙弓身下去安排了,凤姐儿一甩帘子也赌气进了屋。平儿叫来丫头安排完时,见屋子里还是没一点动静,晓得凤姐儿还在生闷气,也没有不开眼的下人敢去近前,叹了口气,想了想,招来了个丫头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奶娘抱着贾芝就过来了说是贾琏说过要看看小少爷。凤姐儿一见儿子,心情为之一悦,抱起贾芝逗弄起来,头也不抬地道:“说什么二爷要看?我可是芝儿亲娘,问过我没?你下去,今晚芝儿我带。”奶娘不敢接话,忙退下去了。凤姐儿抱着芝儿越看心情越好,心想还敢赶我回娘家,我就把儿子一起带走。
凤姐儿直到用过饭了,也不见贾琏回来,心里有着着急,面上却不显,招来丫头去打探,才得知贾琏已在梨香院薛蟠处用过饭了,却还没回来,不由得一阵气闷,倒也无法,只得抱了贾芝自去炕上歇息。不一会儿便有丫头过来说道:“奶奶,二爷回来了,已是去了北边书房,叫人上夜宵拿铺盖呢。”凤姐儿一听,明白贾琏还没消气,便要和自己冷战,心里也是郁闷,叫了平儿过来道:“让两个老实的丫头去外屋值夜,其他都换成小厮!有什么动静就赶快告诉我。”平儿应了,便退下。
贾琏与凤姐儿吵架后又出去了一趟,把此事尾巴结干净,又叫人盯着自家院子里能出来办事的小厮管事,看看还有什么异动。经过此事提醒,贾琏陆续又想起凤姐儿似是放过贷的,也不知开始了没,便注意要小心提防。此后又去看了回还在客栈住着等着放榜的姜景星,便去找薛蟠喝了酒,这才回家,也不去理凤姐儿,径自去了书房,把自己私章书信等重要物事小心收了起来,做完后便要在书房睡了。贾琏打定主意要和凤姐儿对抗到底绝不先低头,这次事件实在是触到了他的底线,贾琏自认不可以轻轻放过,必要给凤姐儿一个教训才行,否则天长日久,都不知道这屋子里说话的人是谁了。
两人就这么你不理我我不理你,纵使在外人面前还装作无事,一回屋就冷淡下来。凤姐儿从来没遇到这种情况,一时倒有些无措。她已是知道前日自己插手张李两家之事已被贾琏悄无声息了结了,如今贾琏这副样子摆明要她认错低头。凤姐儿心里还有些不甘,虽是知道自己当日的话太冲了些微有悔意,却还不惯示弱。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一时之间气氛紧张,虽然下人都被勒令不许外传,可凤姐儿知道这不是个办法,总有一天会被看出问题,且自己也耗不起了,虽说每次贾琏都会来看看儿子,勉强和自己说说话,可神色间失望之色却越来越大。
一日,正是贾政生辰,宁荣二处人丁都齐来恭贺,热闹非常。忽有门吏忙忙进来,至席前报说:“有六宫都太监夏老爷来降旨。”唬得贾赦贾政等一干人不知是何消息,忙止了戏文,撤去酒席,摆了香案,启中门跪接。不一会儿,那夏守忠便乘着马带了许多跟从来,招了贾政入朝觐见。贾母等人也不知何事,心里揣揣,忽有管家赖大等人飞马多来报说大小姐元春晋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请贾母带着女眷去谢恩。众人此时才心神安定,喜气盈腮,按品服大妆起来,乘轿子入宫去了。
凤姐儿留在家中主持家里并接待来访贺喜的女眷,贾琏也没有跟着去凑热闹,去前厅和前来贺喜的故友亲朋打着哈哈。忙了一天待得众长辈回府才罢了,因着元春封妃的喜事,两府人又在贾母提议下聚在一起吃了顿家宴,方才各自回去歇了。琏凤二人回去,贾琏唤来奶娘抱着儿子又逗弄嘀咕了一会儿,便把儿子交给凤姐儿,自己准备去书房处理事务。凤姐儿见他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二爷,等等……”
贾琏停住脚步,也不回头淡淡道:“什么事?”凤姐儿见他还是这样,不由得眼圈微红,随即低声道:“赵嬷嬷昨儿来跟我求个情儿,让她两个儿子领个事儿做做。我看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应了,左右也是你奶兄弟,有便宜不贴自家人贴谁,知道你小心,也就安排些杂事先让他们做做看,以后再说。”贾琏听了点头道:“你有心了,这样就好。我原先不提他们的意思,看他们没什么值得用得,如今看来也是个顺水人情,也无甚妨碍。”凤姐儿忍了忍,终是缓缓说道:“……这便好。这几日,我也想了不少……你说不愿我再做这些事,也是为了我好。虽然……罢了,便听你这一次罢。你不喜,我再做得多好,得到的再多也无甚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