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下人答应了一声,便又有三四个人去了,小姑娘一呆,随即急道:“你,你没听见我说的话么!这算什么,你们好大胆,敢动苏小姐的车子!”贾琏也不理,心想一个风尘女也好大架子,能奈我何,眯眼远望武庆那群人时,见他们正在搬车子,有几个人还和对方的人扭打起来,不由得心中升起一阵恶趣味,对着武庆喊道:“手脚麻利点儿!这点儿小架还要是挂了彩,那才是废物呢!”
“公子且住!……”一道轻柔的女声传来,声音虽不大却很是让人听得清楚,每人听见了都不由得抬起头来,有种错觉那是呼唤着自己。贾琏也不能免俗,转脸看时见一个披着大红猩猩毡的女子,正摇摇往这边走来。那小丫头轻叫一声,忙跑上前搀住道:“小姐怎么出来了?”
那女子蛾眉淡扫,秀目微抬,一张鹅蛋脸上容色竟是秀丽非常,有种说不出的娴雅态度,嘴角带笑,暖意融融。一身玫瑰色比甲,配着梅红棉绫凤仙裙,系着素白半月水波腰封,垂下掺金珠线穗子宫绦,于寒风烈烈中这么一站,越觉其秀骨珊珊,如好花含萼,明珠出胎。
贾琏见身边人似是瞧呆了,便喝道:“什么样子!知道不用花钱眼睛就死里往人家身上怄着,要不要我去把你们眼珠子都去撕下来?没出息!”那苏小姐听了,脸上一僵,却又笑了起来,颜色更胜。众人回过神来,见苏意娘又是一笑,心神又是一荡。贾琏自小便是见惯了美人的,也曾在狐朋狗友带领下见识过几个京师名妓,因此对美人还是有一定清醒认识的。自成亲后,知道逃不出宿命,便收住心思,全心全意开始为自己家盘算,整日有的是可愁可忙的事儿,哪里会动其他意念?因此见了苏意娘这般形容,也不觉如何,只是觉得自家下人这样做派,虽然可以理解,却让他这个主人家很没面子。
苏意娘郑重向贾琏施了一礼,贾琏忙侧身避开,道:“这位……苏小姐,可有什么见教?若是像这个小姑娘说得,要我手下人送你一程,这……怕是不太妥当。”
☆、40吐露秘言
苏意娘一听,伸手扯了袖子里的帕子,轻轻地揉着眼睛,语音低宛地道:“……公子可是因为看不起小女子的身份,以为同小女子扯在一起于名誉上不佳么?小女子虽是出身微贱,也是颇有自知之明,若非今日实在情非得已,实不愿就此麻烦公子……”“好了,我明白了。”贾琏看了看天色,有些急迫地打断苏意娘的话,“这样,你们的车子先移开,让我们先过去。我在这里留下几个人帮你继续修车子,这样总行了吧?”说着朝身边一个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会意,领命而去。此时武庆等已将苏意娘的马车移开,留有地方就等着让他们过去了。
苏意娘见此,有些慌张了,回头看看自己的车马,再看看贾琏,脸上颇露求恳之色。这般动作下来,真不知何时才能到达,到时候吃了刮落是小,惹怒客人是大,她虽是号称行首花魁,可都是别人一手捧起来的,平时伺候这些恩客都是小心再小心的,如今出了这样的茬子免不了影响了自己名望,何况今天的客人来头不小。眼见贾琏看也不看,已转身坐回车内,周围人马已经重新要上路,苏意娘有心再软语哀求,却又拉不下多年被捧已被挂起来的面子,只是咬着唇,双眼朦胧,泪水盈盈欲滴。一旁的小丫鬟气不过,跑上去要踢一脚贾琏的车驾,被护卫的武师推开。小丫鬟见无用,干脆叫喊起来:“以为自己是什么人!我们小姐交往的,不是文人雅士,就是官宦名流,也轮的到你这样轻贱!没见过这样铁石心肠的,一点儿情面不讲!”
贾琏此时正合目休息,听得吵嚷,感觉身边过来添茶水的小丫头子倩儿动作一顿,便有细细碎碎的声音,似是和一边往小鼎添香料的媛儿说了什么。贾琏也不睁眼,只慢慢说道:“别理她就是,你们都是宅门大户里的,自个儿先不要坠了气度身份。”倩儿媛儿不意贾琏发觉,忙答应了。
马车驶动,人马随从,苏意娘站在一边,抹了一把泪,快步走回自家车马处。见一群人正围着,忙问情况。得知一会子就可完工,心里总算安稳一些了。回首望望远去的车马,一张俏脸上没有表情,美眸中透出一丝彻骨的寒意,招手叫来一个仆从,对他道:“问问这里留下来的人,他家主人是谁。小心些,不要露了痕迹。”
贾琏看过庄子,觉得甚合心意。见周围环镜也好,虽在郊外却不显偏僻,民风淳朴,田地肥沃,便又起意买了约有二十顷的良田作为祭田,一并买下八十多家农户,作为子孙之计。因着天晚,又是急急忙忙赶回去,贾琏累了一天,回了宅子倒头就睡。次日起身,又问明买卖事宜,才让人拿着银票文据去办理完备。后又有武庆等人问安,说起昨日助人修车,有人打探主人家名姓。因贾琏这次办事本是私事,况且关乎自身未来计宜,本就带了乖觉心腹人出来,早就命他们嘴巴闭得死死地,所以竟是没有外露出什么讯息。贾琏心知此次得罪了那个花魁,也不明白她想作甚,总归不是好事,但因为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心里倒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贾琏一连几日,又看了扬州城内诸多商铺买卖,心里也有了些底。叫人列了单子,上面尽是些空出来的较好的地皮和需要转让的酒楼铺面。接着又拜访了一些昔日的故友旧交,巩固关系,继而好一阵呼朋唤友,交际应酬,在酒楼茶肆之内,与戏院画船之上,推杯换盏,划拳行令,好不快活。
这般过了三五日,便有林如海请贾琏前去叙旧了。贾琏再一次见到林如海时,他的情景明显好多了,不知道是医药的功效,还是女儿在身边陪伴的效果,林如海已可以在丫鬟搀扶下下床走动了。虽然仍有些病弱的模样,但气色清爽不少。两人分宾主做好,上茶寒暄毕,林如海开口道:“琏儿近日忙些什么?可有要帮忙照看之处?远道而来,本就不易,你我亲戚之宜,还有什么开不了口的?”贾琏不想他耳目如此灵敏,看来对自己做的事情也是有些了解的,思量片刻,觉得还是实话实说为好。林如海能做的了扬州的三品官,还是很有能耐的,照应自己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况且他有病在身,定是每日好生思量为女儿日后打算,向自己示好就等于也给女儿日后在贾家生活行个方便。自己是贾母钦点去陪黛玉来扬州的,林如海认为自己还是有一定能力护持好黛玉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黛玉要是有什么不便,也好找自己帮忙。林家旁支不成气候,林如海要是有个什么,黛玉可不就指着贾家过活了么?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林如海和自己搞好关系都是必要的,他也可从中看出贾家对黛玉的态度,好为今后打算。如果趁此机会,将林如海拉为盟友,势必于自家好处多多,也可以以此为由护住其女,于对方于自家都是双赢。贾琏本来也觉得要是最后林如海一如原书中故去,有那么一大笔财产遗留的话,他也不会贪墨什么,欺负孤女又是什么积德积福的好事儿了?贾家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笔横财,贾琏对此自是不得已,可是自己却不会从中分一杯羹,一句话,真是太欺负人了。推己及人,自己也是以后要有子女的人,也不忍心。必要时,帮黛玉争取一些也是可以的,但主要要看黛玉的打算如何了。
贾琏念及于此,便端然正色道:“这却不敢隐瞒姑父,我近日不过是买了一些田地庄子,好为子孙之计。家里虽是业大人多,却是渐渐经不起花用的,如今国公府已是传了四五代了,说句不好听的话,还能支持多久呢?满府上下,也没一个正经的朝堂之人,便是有些故友旧交,又能顶多大的用?不过是坐吃山空罢了,不知过了几时又会怎样。到时危巢之下,安有完卵?便是没什么大事影响,最后也会慢慢困窘下来,不要说大不如前,就是普通过日子也是难的。要是还想重振家业,却是嫌迟了。小侄如今是杞人忧天,未雨绸缪,自知个人言语有限,难以说动尊长有备无患,不如自家先去活动活动,置下些产业,若是以后有贤能子孙维持家计,自是千好万好,不用烦恼。若是有个什么万一,这便是派上用场了。”
林如海听了,不由得神色也变了,说道:“竟是到了如此地步么?难道说是因着我远离京师,不通消息,竟不知岳家情景如此!”贾琏忙道:“这全是小侄愚见,与家里没有干系,也当不得真。如今却是看不出,不过是小侄乱忙活罢了,谁知以后会怎样呢。要说家业落败了两三代的也有的,我们家支持到如此,许是有什么妙法也未可知。”林如海却不言语,定定看了贾琏良久,叹道:“却是有你这样难得清透的人,也是贾氏家门之幸!你的话虽是有些思虑过甚,却是很有道理。不知还有人知晓你这一番作为么?”
贾琏叹道:“却是没有。小侄不敢将此言语于人,遭斥责是小,被污上别有用心是大。家里人口众多,铄金毁骨,行事本就困难,况且又是没影子的事!”林如海默默点头,贾琏这一番推心置腹,于他不是不感动。林如海沉吟片刻,随即道:“若是贤侄还有思虑处,不妨时常找老夫一叙。老夫虽说无甚大作为,于人情世故上还是有些个经验可讲的。这把老骨头,也不知何时就埋在地下,到时小女还须琏儿照看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