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眼角活生生滋出一道张牙舞爪的血痕。
“自己惯会作死便罢了,婢女你也管教不好,怪不得没出息,养出胆敢顶撞主子的婢女,不如我帮你撵了才好。”赵芜嘴上也不饶人,声色俱厉,“婢女不好,也都是受主子的教唆,这样下作品行的婢女,我倒是生平头一回见。”
见徐杳身形不稳,鬓上的碧玉钗也有几分摇曳,这才止住口,使唤寄云收拾了石桌上仅剩的茶具,要回撷芳斋,临了冷眼看她一眼搁下一句,“冻死了才好。”
“美人,您可还好?”鸢尾触到徐杳一片冰凉,知她靠着胸口的衣领子里头早已没了暖意,只渐渐渗出来寒气,恐她一时半会着凉。
“无碍。”徐杳垂眸敛去眼底波澜,伸手抚上豆蔻的脸颊,“傻孩子,这会子好了,又被我害的破了相。”
“美人,咱们快回落英榭罢,奴婢侍奉您更衣。”豆蔻见她还打趣自己,心底踏实起来,也顾不得额上的伤,只暗暗吸了口凉气。
她们这厢遭了无妄之灾,出来的时候齐整妥当,回去的时候落魄不羁。一路走在官道上惹得人朝她们频频侧目,议论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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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若轩
徐青颦斜斜地倚在美人塌上,嘴里吃着刚剥好的栗子,等着一通嚼完了,伸出一段莹白腕子,摊着手心,等朱毫剥好放上来。
朱毫是兰若轩的掌事宦官,他年岁轻,与徐青颦差不了两岁,因家境贫寒自幼被家里人送进宫,此时他两条腿跪在徐青颦榻边,清俊的身子板却挺得笔直,手上边剥着栗子。
摊着手心,等朱毫剥好放上来。
朱毫是兰若轩的掌事宦人,他年岁轻,与徐青颦差不了两岁,因家境贫寒自幼被家里人送进宫,此时他两条腿跪在徐青颦榻边,清俊的身子板却挺得笔直,手上边剥着栗子。
“朱毫,你慢了。”徐青颦嗔道。
然后她如愿以偿的看到朱毫白皙一张脸上晕出一对梨涡,“怪小的不好,刚出去给徐小仪您添茶水的时候,听宫女们讲了几句碎语,这才走了神,您猜猜是个什么事。”
“莫不是同赵婕妤相干?”她接到他新剥好的栗子,又细细尝起来,“也只有她成日里嚣张跋扈,不是要发落这个就是要发落那个的,她哪一日要是把徐美人发落了我便从此爱戴她。”
“真给您猜着了。”
她鼓着腮帮子道:“当真发落了徐美人?”
“倒也与发落差不离了。”朱毫也不添油加醋,一五一十道来,“好像是在御花园搅了二皇子酣睡,同赵婕妤一干人一前一后出来,徐美人与她身边那两个婢女回落英榭的路上,衣服却是湿了大半,其中一个婢女更是划破了脸,您说蹊不蹊跷?”
“她做戏做得衣衫不整,也不知做给谁看。”徐青颦听罢,幸灾乐祸道。
“徐小仪,小的侍奉您吃两口茶。”朱毫掀了茶盖,朝她眼前凑过去,她就着他的手一连咽了好几口,这是真渴了。
“听人说在宫道上离着徐美人远远地,都闻见她身上一股子普洱味。”
徐青颦这才笑语晏晏:“到底是外室女,小家子气作派惹人耻笑。我姐姐说不定会去落英榭瞧她的,只盼着我姐姐莫要捎上我。倘我姐姐来我这寻我,你们便回她我身子不适在歇憩,倘我姐姐不来寻我,那才好了。”
朱毫且细细听罢,应声道:“自当全听小仪吩咐。”
第7章 柒
却说徐杳主仆三人回了落英榭后,鸢尾服侍她在屏风后头更了身中衣,她自己出来对着妆奁三两下卸了头面,散着发任由自己裹到被衾里去了。
“去柜子下头左数第三个匣子里把我那雪肌膏拿出来。”徐杳吩咐道。
鸢尾依她所言将雪肌膏寻了出来,是一方彩瓷匣盒,放在手心刚好的大小。见豆蔻枕着膀子伏在案台上涕泪交加,便先开口哄她抬头:“真该哭的人没哭,反倒你先哭起来。人拦你更是拦不住,眼下更是比那赵婕妤难伺候。”
“你可评评这是个什么理罢。”豆蔻泣不成声,哽道,“就是寻常人家的婢子,多少也会挨主子的打。只我今日却是替自己主子遭了飞来横祸,凭她是谁。”
“鸢尾,你只休哄她,再哄她两句只怕她要吵嚷着回襄州去了。”徐杳心知豆蔻是为自己哭,嘴上有意这样说。
她歪过身子,好正眼看豆蔻鸢尾二人,果不其然,豆蔻听罢她这话终于舍得抬起头来:“横竖您还没怎么着,”拾起锦帕边抹泪渍道,“不如收拾好行李,奴婢这就出宫聘车夫,咱们回襄州快活下半辈子,岂不干净?”
她手上也没个轻重,胡乱拭到了创口,低咛了一声。
“活该!”鸢尾也直言不讳道,“且不说一走了知会如何,这里焉是你想出去便能出的去的地方?这世上无论诸事大小,也光凭你一副青口白牙了?”
鸢尾说完这话,掀了彩瓷盖头,拈了药膏只一心一意地为豆蔻抹上。
创口颜色淡了不少,再上了药膏,若非细瞧已是瞧不出了。
徐杳这才放心半阖上眼,开口道:“你若这般,枉费那会我还央求徐家人带你入宫,敢情是我这个做主子的不中用。”
“奴婢起过誓,您去哪处,奴婢亦随了您。您便是化烟作灰的,奴婢也情愿一处化烟作灰。”豆蔻听她声音倦怠,知她乏了,轻声细语道。
“你往后,可都改了罢。”她声音恳切。
徐杳这一觉昏昏沉沉睡到申时才醒来,窗栏外络绎不绝着画眉的鸟啼声,惹得她目眩胸闷,朝着外间开口,忽觉喉头燥灼“传膳罢。”
鸢尾应声进了内殿,轻手轻脚给她倒了盏茶先递过去,见她勉强咽下两口,才稳稳妥妥问道:“早已吩咐过豆蔻,掐着时辰算您也该醒了,奴婢伺候您起身。未时桢良媛打发了身边的晓暮来问您一声好,奴婢推说您已歇息让她回了。”伸手去扶她的膀袖,竟是滚烫一片,“美人别是因着凉吹风染了风寒。”
豆蔻正铐着食盒进了外殿,恰好听见鸢尾最末一句,将食盒冒失放在桌上,掀了珠帘碎步往里头过来,嘴上念叨:“菩萨保佑。”见徐杳脸色确实不如早起时红润,瞧着有几分得痨的模样,“奴婢去太医院给您请太医。”
宫内已是下钥的时辰了,不过只留得一位当值太医。
“等我用过膳,你再去也不迟的。”徐杳一把挽住豆蔻的袖子,“我也非你们两个想得那般孱弱,再说个道理,自个的身子当是自个最清楚,你依我这话便是了。”
当下鸢尾只得先服侍她起身,豆蔻边去外殿布菜。
只说菜式有干笋、蕨菜、草菇西兰花、八珍豆腐这四样,鸢尾待扶了徐杳坐下,轻描淡写看了一眼便蹙眉道,“今儿是怎么回事,净呈些清清淡淡的来混弄我们呢?便是在徐府,也没得这样上不得台面的腌臜事。”
“奴婢去了御膳房,你猜那庖人李四儿怎么说得。”想起方才那趟差事,豆蔻流露出垂头丧气之态,嘴上学着李四儿的口吻,“都是给人当差的,晓暮早你一步来端走一盘墨鱼丝,硬给我塞了一张银票,咱家不收,晓暮只说不过是她主子给我赏两口酒吃,人家主子桢良媛跟你主子一倒进来的,如今你主子没嫌一句,你倒嫌起来。”
豆蔻禁不住跺了跺脚,啐道:“自第一日入宫也不是没给过他好处,他一个疱人,竟不是要比疱长的油水还要多几分,这是当我们美人姓徐,要敲竹杠来了!”
“后宫之中除却皇后娘娘与娴昭仪是有自个的小厨房的,眼下御膳房只把我们这些个正经主子不当主子看,上头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着那帮混账东西愈发无法无比。”鸢尾也忿忿不平道。
“我身子不爽利,巴巴盼着吃这样的。”语罢,徐杳遂执起筷。
用完膳收拾了碗筷后,豆蔻往太医院去了。
不消片刻,却是只影归来,因徐杳在榻上阖着眼,气息匀促,鸢尾掀了珠帘和豆蔻在外殿说话。
“原请到一位蒋太医,长信宫那边又去了人,说是娴昭仪身子不适,那蒋太医哪里还顾得上徐美人。”
“好端端的,娴昭仪怎会病了。”怕是赵婕妤从中作梗,不过这句话鸢尾未曾说出口。
豆蔻摇头,“具体如何我一概不知。只是我回来走到流韵轩的宫道时桢良媛阻了我,见我从太医院出来,问我美人身子有碍与否,我照实说了,她嘱托我须得上心照顾才放我走。”
“桢良媛遣晓暮来问过一回,又特地嘱你一回,自己偏偏不来,想来她是怕过了病气。再说徐姬与徐小仪更是没来问过一声,可见人人都不想开罪赵婕妤,亲姊妹间尚且如此,她这样亦情有可原。”
一时二人面面相觑,再不说话了,只在心里各自百转千回。
这日直至亥时蒋太医才姗姗来迟,身边跟了一位宫女,等走进殿内壁灯旁,照出明眸皓齿,竟是娴昭仪身边伺候的抱琴,素日里跟在娴昭仪身边却瞧着不大出挑。
抱琴也不理鸢尾豆蔻二人,径直掀了珠帘,朝纱帐里福身,一副明朗嗓子:“请美人安,娴昭仪给您特下了恩典,这三日不用去长信宫请安,娘娘还吩咐,徐美人敬事房的牌子也暂时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