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炳果真没有辜负她的冀望,马车上载了燕怀瑾与徐杳二人后,兜兜转转了一个巷尾,最终在四方城最大的一处客栈前落脚,客栈外头挂着金字黑匾,里头分东西厢和南北院,环抱着中央座落的庭苑。裴炳出手倒也阔气,无论天字号或是地字号,统统“占为己有”了,只为图个清静。
他还不忘为燕怀瑾寻来一位郎中,虽然他这一路上未曾打听过燕怀瑾的伤势,但是徐杳想,约莫是燕怀瑾脸色委实苍白了一些,十足十孱弱模样。
待这郎中诊脉开方,撂下笔杆故弄玄虚关照道:“忌酒肉,忌辛辣,忌疲劳。”末了还不忘添了一句,“忌房事。”
庸医也,徐杳暗啐了这么一句。不曾想这郎中挎着药箱方才迈出去,燕怀瑾便起身欲阖上门,而她见状也正欲起身离去时,遽然一道劲力袭上她的肩头,伴着“吱——”一声,天旋地转之际,她再回过神来时,已经被他钉在紧阖的梨木门上。
“好一对竹马青梅,两小无猜,拿襄州递起暗号来,岂不是一回生二回熟,到头来命中注定做夫妻?”他低头俯在她的颈脖间一阵流连忘返,末了捱在她耳畔低声戏谑道,“真正儿是教人唏嘘。”
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耳垂上,她眉间微蹙,只因腰后硌在门栓棱锋上,十分不好受。
他却由不得她抽身,愤懑地咬住她的耳垂,立时她便周身一颤,酥酥麻麻连带身子也绵软起来,几乎要站不住脚跟。
然而她一双手顺势自他腰间攀上他的肩头,指尖蜻蜓点水的力度,末了圈上他的颈脖,媚眼如丝,吐气幽兰:“你不也是?”
他低笑一声,唇瓣从她的耳垂上悻悻离去,一只手扶上她腰畔,掌心抵在门栓的棱锋上,另一只手探入她的下裳,隔着亵裤以指或轻或重地揉捻起来。
“平日里专捡些花言巧语来说给我听,当真比话本里头写得还要再真一些,机关算尽学做柳下惠,我只道你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今儿可算见着真章了。”经他这番拨弄,她一时也有几分仓惶不安,一再的屏气敛声后终于禁不住喘息起来,她起伏不定的胸口抵在他身下,眼下二人皆衣衫褴褛,比寻常老百姓还不修边幅一些,倒教她生出几分神思驰往,眼底渐渐泛起雾气,将往日里徐杳的语气学了个十足十,“承蒙陛下不嫌弃,妾却嫌脏呢。”
她这席话只如冰雹一般一字一句磕在他心坎上,继而便是刺骨的寒意,燕怀瑾一对眼底已然尽是阴鸷,一面掌心在她两股之间游移,指尖隔着亵裤朝她那芳草萋萋的幽谷处顶弄,一面欺身衔住她的唇瓣,每衔一口便抬眼去瞧她的神情如何,窗纱外的光影柔和地映在她眉眼上,他唇齿之间十分游刃有余地呢喃了两声“阿玉,阿玉。”
直到她喉间逸出止不住的嘤咛低泣,他这才察觉指尖的亵裤已被浸了个湿透。燕怀瑾顿时笑得开怀,将徐杳拢入怀中,密不可分,沾沾自喜起来:“阿玉,你终归还是在意我的。”
她一时埋在他肩头半晌,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脑海愈发清明。良久燕怀瑾才放开她,她颇有几分意犹未尽的自顾自提了提裤腰带,乘着燕怀瑾一时愣眼的功夫,便自行开了个门缝溜出去了,除却脚步略有几分不稳。
她寻了一间连廊尽头的客房推门而入,这才算是都安顿下来,合窗闭门,并吩咐客栈杂役送了水进来,裴炳那小厮还专为她送了换洗衣物进来。她便独自在房中更衣洗濯起来,手巾依次细细地擦起了颈儿、腕子和内里粘腻的,因用不惯这处的香胰,囫囵过一遍罢了。
徐杳着一身茜色坐在梳妆镜前,未经脂粉一张脸此时却两靥绯红,一对柳叶眼秋波盈盈几乎要溢出水来,偏偏这时候“笃笃”一声,她便是这幅模样前去开了门栓,正正地瞧着来人,很是一愣,竟一时语塞了。
“杳妹,”裴炳轻轻柔柔唤她一声,语气里的亲昵几乎快要随风而散,衣袖微抬举起一个糖人呈给她看,献宝一般,“特意去集市上为你画的糖人。”
“你娘舅那一大家子如今春风得意,四处同街坊乡邻说你做皇妃去了。”提起这话时,他颇有几分局促不安,“那人,便是你嫁的好夫婿?”
“裴老太君也为你寻了门好亲事,听说是方阁老的掌上明珠,”徐杳手上接过糖人,只将他这话置若罔闻,有意顾左右而言其他,“不知新娘子模样如何,性情又是如何?”
“我并不知晓那劳什子掌上明珠的模样如何,性情又如何,”裴炳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话音刚落才察出几分不妥,踌躇半晌,只好敛眉顺眼道,“我此番出远门游历,还未曾同旁人成亲。”
“读万卷书不若行万里路,”她附和道,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既是游历,总归还是莫要教家里人担忧才好。”
徐杳这话方才说毕,匆匆撂下一句“乏了。”便阖上了门,她怔怔地看着手上的糖人,是个神似燕怀瑾的人形,张牙舞爪,约莫是拟着燕怀瑾画出来的。
她却蓦然回溯起这遭二入宫时,初访惊鸿殿,徐青颦同自己所打的诳语——
“你近日只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我想你大抵还不知情,襄州裴家的独生子推了方阁老家的婚事,闹着要上山做和尚去,你说说看,这是为什么?”
她顿时哑然失笑。
而彼时立在原处的裴炳,神情恍惚举起了手,临了又放下,心底尽是怅然若失,一直在心底挥之不去得是他适才途经燕怀瑾房外时的情形,充斥在他耳畔的,是她若有若无的娇喘。
教他如何再事无巨细的告诉她,他这遭是逃婚出来的。
方阁老的那位掌上明珠,他曾远远地见过那女子一面,同旁的大家闺秀并无什么分别,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头印出来的。
他想,大概这世上所有女子的音容相貌在他眼里,只有两类,一类是徐杳,一类不是徐杳。而他这一生白衣苍狗的时光里,亦只有两类,一类是徐杳在他身边的时候,一类是徐杳不在他身边的时候。
他初见徐杳第一眼时,还是徐母携着徐杳来自家作客的缘故,那时她眉眼还未来得及长开,约莫是平日里的吃食尽是些清茶淡饭,连身子骨也弱不胜衣,唯独一张脸白白净净,灵秀得紧,虽及不上同龄的姑娘两腮鼓鼓,却也出人意料的颇讨长辈欢喜,只可惜这些个长辈里头她娘舅那一大家子却并未名列其间。
爱慕上一个人的方式有三种:直觉、错觉和不经不觉。裴炳想,他大抵将这三种已然全占了。
他一直自诩得是,自己会对徐杳怦然心动,甚至日日做起不着边际的黄粱梦来,实在是一桩过分轻而易举的事。以致于从那以后每每瞧见徐杳的每一眼,都成了他这辈子泯灭不去的劫数。
这日徐杳在房中用过晚膳以后,在连廊上眺了一眼燕怀瑾紧闭的门扉,便侧首往庭苑里头去了,因连廊上头悬着绢灯,只见得满苑芭蕉,绿意盎然。
她竟同裴炳不约而同在庭苑里头的一方石桌旁的圆凳上相对而坐,裴炳身边的小厮立时上了茶,还拿出一对棋笥出来,原这方石桌上头摹刻着棋盘,裴炳提议同她下棋,她自然欣然应允。
“你过去从未赢过我的,只怕是你我的情谊已然大不如前,”徐杳兴致阑珊撂下指尖的白棋,佯作怏怏不乐道,“可见你这些时日以来,棋艺精湛不少。”
裴炳则是一派气定神闲,漫不经心道:“杳妹同我是一处顽到大的情分,如何是那些混账能比的?”
殊不知他此时掌心已然生出许多密密麻麻的细汗。世人千千万,他裴炳独独只有这么一个杳妹。
“小祖宗,你可莫再拿我寻乐了。”徐杳到底是绷不住乐了,下一瞬却剜了他一眼,“休得胡闹。”
她这句时隔经年的“休得胡闹”,正如眼下这月色洒了满地,勾起他许多思绪,依稀恍如昨日一般。
建安二年,徐杳投了护城河这桩事,一度在襄州传得沸沸扬扬,差点儿被人写进戏折子里头,只怕是撂笔之后还未来得及洗墨便变卖给茶楼的说书先生去了,再点上一壶茶便足以教人听到天荒地老。
而裴炳也是在人云亦云里听说了这桩事,琢磨之后才意识过来,徐杳同自己曾经是有过几面之缘的。而自打这桩事以后,他再见到徐杳,已是次年,惊蛰时节,襄州城外的栖霞寺。
裴炳蹑手蹑脚避开了众人眼目,寻了一棵菩提树下的石凳落座,小心翼翼打开小厮为他寻来的坊间话本,参悟起“佛门本是清净地,为何总是染尘埃”的诲诫,看到香艳之处时,更是啧啧称奇,不由得叹两声“善哉,善哉”,也逐渐会过意来为何府上许多丫鬟会对自己暗送秋波。
偏生这时候徐杳自他身后探出手来,够去了他置放在石凳上的下半册。看着那突如其来肉嘟嘟的一双手,他那时心头大骇:呔!窃书贼。
不曾想这窃书贼不过是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小姑娘,粉雕玉琢惹人怜,他伸手去拿她手上的下半册,不料这小姑娘力气却不小,刁钻得很,水汪汪一对眼睛望着自己,他颇带几分犹疑不决的惑道:“打何处来的小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