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丫鬟仆妇,立刻齐刷刷把目光落到了夭夭身上。紧随着胡氏的孟月昙,一颗心突突直跳,手指无意识的绞紧了手中锦帕。
对于这桩“从天而降”、双方门户悬殊的婚事,众人嘴上不说,心里显然是不看好的。更别提,她们郡主还背负着那样一个不可言说的“名声”。
姜氏与夭夭脸色登时变得极难看。
姜氏是因为胡氏话里话外明显的挑拨之意。
夭夭则是因为陡然想起来,穆玄还在府门外的马车里等她。
在松寿堂折腾到现在,她光顾着想孟老夫人的事,竟然把穆玄给忘了。
夭夭有一瞬的懊恼,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心里漏了过去,空空的。她也忘了向姜氏解释,匆匆挣开胡氏的手,便飞也似的朝府外奔去。
胡氏故作惊讶:“我不过随口说了两句,这孩子,气性倒越来越大了。”
“月昙与月娥都到了议亲的年纪,妹妹若闲得无事,不若多替她们操持操持。菖兰如何,我这个做母亲的自会周顾,就不劳妹妹费心了。”
姜氏面沉如水,淡淡撂下一番话,便带着荣嬷嬷往院外走了。
被人猝不及防的在心口戳了一刀,胡氏方才逞口舌之利带来的快感登时烟消云散。望着心不在焉魂不附体的大女儿及没心没肺的小女儿,愈觉胸口憋闷的厉害。
夭夭一路飞奔至府外,见穆玄已下了马车,正负袖立在门口的石狮子旁,抬头打量着西平侯府高高的院墙,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那墙上藏了什么稀世宝贝。
“如何?老夫人可大安了?”
听闻动静,穆玄微微偏过头,朝夭夭笑了笑。
他面色温润而平和,仿佛只是在此地闲庭信步,并无露出丝毫不耐与焦躁。
夭夭心里越发过意不去,挠了挠耳朵尖,道:“方才喝了药,已经睡下了。”
她其实很想对穆玄说一句“对不起,害你等了这么久。”但又觉得这话别别扭扭的,明明已经堵到嗓子眼里了,可就是说不出口。
纠结了一会儿,只能十分不争气的把那话咽回了肚子里,转说起孟老夫人身上的异状。
穆玄听完,点了点头,甚淡定的道:“这府中的确有些古怪。”
这下,换成夭夭惊讶了。
穆玄指着他方才盯着的那面高墙,道:“你瞧那里。”
一眼扫去,那面墙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可若仔细看,便会发现墙头上有一段焦黑痕迹,像是遭遇了火患。
怪的是,这面墙颜色泛旧,并无翻修痕迹,若真有大火烧过,也该从下往上烧,断无墙面完好无损、墙头被烧毁的道理。难道太上老君他老人家的炼丹炉又被哪只猴子给打翻了不成?
“是鬼鸦。”
这时,穆玄道。
鬼鸦,是经过特殊训练、专用来追踪鬼魂的一种猎鸦,自幼被人以腐肉和魂魄喂养,暴戾而凶狠。
在大邺朝,有资格有本事豢养鬼鸦的,只有关押着无数孤魂怨鬼的夔龙卫所。
夭夭心跳登时漏了一拍。
夔龙卫怎会无缘无故放出鬼鸦到西平侯府?是为了追踪谁?突如其来的恐慌与不安,将她心头对穆玄的那几分愧疚暂且压制下去。
“没想到,西平侯府内还藏着玄门高手,竟能挡住夔龙卫的鬼鸦。”
穆玄长眉一挑,眸光冷沉,若有所思。
“前有鬼鸦探路,后有鬼族登门,这府里可真够热闹的。”
夭夭被他说得一头雾水,直觉这绝非什么好话,心里不由牵挂起许久未曾见面的柳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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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谁来了?”
荣嬷嬷一副吞苍蝇的表情,瞪眼望着前来传话的婆子。
“穆王世子。陪着郡主一道回来的,一直在府外等着。说要拜见夫人呢。”那婆子喜逐颜开的道。
姜氏又惊又喜,哪里还坐得住,忙道:“快引着人去前厅,莫怠慢了。”
两人刚至前厅外,便听得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笑语声。
荣嬷嬷支起耳朵听了会儿,笑得满脸开花,道:“小姐,好像是郡主的声音。看来,他们小夫妻相处的不错。”
姜氏亦欣慰点头,一时脑中浮光掠影,想起自己那纸指腹为婚的婚姻和在侯府中耗掉的这些岁月年华,又想起本该青春正茂却突然凋零的女儿,那颗负载了太多情与泪的心不可避免的钝痛了一阵。
“小姐怎么了?”
荣嬷嬷敏锐的捕捉到姜氏的情绪变化。
姜氏缓缓一笑,道:“没事,我是高兴。”
她的「女儿」,终于不必像她一样,守着一座死气沉沉的府邸,和一个不爱自己的丈夫,在一复一日的颓丧和绝望中空度一生,直至心如死灰。
拜见完姜氏,穆玄便与夭夭一道住进了海棠院。期间,夭夭寻了个借口,去沙暖院探望柳氏。可惜沙暖院大门紧闭,像是很久无人居住的样子,说不出的荒凉冷寂。
问了打扫院子的一个仆妇,才知柳氏已多日不曾回过府中,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有关心她去了哪里。
夭夭不敢耽搁太久,以免被人起疑,心头,却说不出的难过与悲伤。
夜半忽起冷风,夭夭熟睡之际,忽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使劲的扯自己的寝衣衣袖,带着迫切、不安、甚至是恳求的意味。
这种情形并非第一次发生。刚回到西平侯府的那一日,夭夭也曾产生过这样的幻觉。当时摇她的那只手,也是如此急切。
随着这点记忆浮上心头,夭夭灵台忽然前所未有的透彻清晰。身子轻飘飘的,跟着摇她的那团白雾状看不清形貌的东西四处飘动。
白影一路穿花拂柳,最终停在后花园的一口枯井前。
夭夭心中说不出的讶异古怪,这时,白影忽幻化成了一个娇美少女的模样,娉娉坐到潮湿阴冷的井沿上,以手指为梳,笼着一头黑云般的乌发。
少女眸若星子,一张芙蓉玉面却仿佛是云雾聚成,风一吹便会散去。夭夭不由自主的向她靠近,想要窥见她的模样。
她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她们并非梦中初逢,而是相识已久。
那少女似有所觉,忽慢慢将头从乌发间抬起,朝夭夭展颜一笑。
第95章 嫌隙
那一弯盈盈秋水, 那一蹙淡淡春山,毫无预兆的清晰起来。
夭夭心口如遭重击, 一梦惊醒,拥被而起。
等慢慢平复下胸膛中那颗跳动如鼓的心, 她才蓦然发觉身侧空空如也,竟没有穆玄的踪迹。
他去何处了?
夭夭茫然了片刻,匆匆披衣爬下床,随意趿了双绣花鞋子,推门而出。
秋夜里,露水和着刺骨寒意,仿佛伺机已久的猛兽, 扑面袭来,附骨之疽般沿着衣裳钻遍全身,将她紧紧缠裹在其中。
院中静悄悄的, 秋风寂寞而萧瑟的卷过各个角落,将落叶掀得上下飞舞。廊下挂着两盏灯笼, 其中一盏已被风掐灭。
举目四顾, 依旧不见穆玄踪迹。
联想起方才那个诡异的梦, 夭夭骤然不安起来。
就在这时,东南方向,忽得闪起一点亮眼的寒芒。
那是……剑光!
夭夭心又突突直跳, 寒意从四周聚拢而来,压得她几乎不敢呼吸。
顷刻,又是数点寒芒起落闪灭。
夭夭突然记起, 自从端方断后,穆玄一直没有新的佩剑,若真遇上用剑的劲敌,岂不要吃大亏!
一时间,她只觉天旋地转,冷汗透衣。也顾不得什么危险不危险,发足便朝剑光起落的方向急奔而去。
守门的婆子被惊醒,吓得疾呼:“快来人!郡主不见了!”
这呼声如同一记春雷,将海棠院炸了个人仰马翻。
东南方临着府门。
靠得近了,隐隐能听到剑器相撞的缠斗声从院墙后面传来。
“阿瑶?”
一道清冷低沉的年轻男子声音,突得从旁侧传来。
夭夭吓了一跳,停步一看,才发现穆玄负袖立在墙边一片紫藤架下,正侧耳倾听外面动静。今日他穿一身墨蓝锦袍,加之夜黑无光,若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这里立着一道人影。
似是没料到她会突然出现,他黑眸微起波澜,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讶异。
“怎么出来都不说一声?你吓死我了。”
夭夭惊魂甫定,手脚还是软的,眸中微有恼意。
穆玄笑了笑,牵起她沁满冷汗的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注意外面的动静。
他还笑得出来!
夭夭暗暗咬牙,望着他冷峻如玉的侧颜,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胸口里像是堵了一口闷气,憋得厉害。
今夜是她发现了,在她没发现的时候,他还不知瞒着她做了多少事。
还有这个西平侯府,外面打成这样,府中巡夜家仆竟然毫无察觉,比猪睡得还死,简直就是尸位素餐,形同摆设!
别说夔龙卫放只鬼鸦进来探路,就算人家大摇大摆从正门进来,恐怕都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夭夭越想越气,若非实在好奇穆玄大半夜到底搞什么鬼,简直想甩开他的手,扬长而去。
穆玄却全然没注意到她这些小情绪,只专注的听着墙外争斗,偶尔皱眉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