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心里颇不是滋味的望着车里情形,人已到了府门口,突然不知道待会儿见了面自己该调整成什么表情。
“菖兰。”
郑红玉先看到了她,立刻有些自虐的把将要冲出喉咙的咳意都咽回肚子里,歉意的笑了笑,就要挣扎着起身下车。
夭夭真怕她人还没下来,便先累断气了,连忙跑过去将她按住,叹道:“那个,你身体不好,就别出来吹风了。”
话音刚落,郑小姐便惊天动地的咳了起来。
夭夭:“……海雪,快去端盏热茶。”
几人七手八脚的忙活了一阵,郑红玉总算平复了下来,只是双颊被冲撞的泛起些奇异的血色。
她像是回光返照似的,突然焕发了几分精神,道:“菖兰,谢谢你……还肯出来见我。我……对不起……”
夭夭其实并没有因为她的“背叛”伤什么心,她只是有些膈应这种“背后被人捅一刀”的感觉。大约是五年前宋引那厮留给她的后遗症?
因而,面对郑小姐这番忏悔,她十分大度的摆摆手,道:“你有你的苦衷,我有我的劫数,谈不上谁对不起谁。我只想知道,之前我为宋引「吊死」那次,我手帕上沾的龙眼粉,和你有没有关系?”
这段时日夭夭已经找人查过,菖兰郡主留下的那块手帕上之会残留龙眼的味道,是因为被人涂抹了一种药物——龙眼粉。这种龙眼粉是一种纯度极高的龙眼核提取物,乃龙眼过敏患者的催命神药,跟它想比,什么龙眼酒、龙眼茶之类简直就是过家家的玩意儿。
而知道菖兰郡主对龙眼过敏的人并不多。
之前郑红桑利用龙眼酒设下毒计、在云裳阁对她发难时,夭夭事后就百思不得其解,菖兰郡主和郑红桑素无交往,郑红桑是如何知晓孟菖兰对龙眼过敏的?
当时,郑红桑的说辞是“从医官的大夫那里听到的”,可若无人引导,医官的大夫怎会无缘无故提起这样的话题。何况就算郑红桑真知晓她对龙眼过敏,又怎会想到她是个假的孟菖兰,进而以毒计试探。
郑红桑若真有此等神通,也不会连自己贴身丫鬟是“披着人皮的邪祟”都看不出来。
很明显,郑红桑是被人利用了。
至于利用她的人,夭夭不得不怀疑起另一位看起来十分人畜无害的郑小姐。
此女和郑红桑常年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体弱多病、经常会看大夫、又知晓孟菖兰对龙眼过敏之事,只需略施小计,便可让蠢蛋郑红桑给她当冤大头。
而郑红玉能看穿她身份,大约就是因为围猎那日,她尝了口龙眼酒被她瞧见了吧。
起初夭夭并不敢下定论,毕竟府里丫鬟婆子知晓她对龙眼过敏的不在少数,说不准是其他人走漏了风声。直到几日前夭夭收到穆玄来信,信中详细列举了从云裳阁小厮和一家名为“杏花村”的酒庄老板那里得到的一些口供,夭夭才确定这件事。
于是,夭夭又不得不怀疑,那块沾着“龙眼粉”的帕子,也和眼前这位人畜无害的郑小姐有关。
“人畜无害”的郑小姐像是被人隔空打了一巴掌,脸上好不容易攒起来的血色刷得褪了个干干净净。
不等她开尊口,夭夭便背着手笑道:“当然,郑小姐最擅长之事,是「借刀杀人」,不知道那一把刀又是谁?”
郑红玉显然是又被攥住了七寸,两颊和嘴角处的肌肉轻轻抽动了几下,才笑得极难看的道:“是我,与旁人无关。”
夭夭:“……”
她真是越来越好奇郑红玉身后的那把刀了。
镇尸符,可不是郑小姐这种不懂玄门术法的弱女子能搞出来的东西。
两人真枪实弹的大战了一场,郑红玉似乎有些体力不支,这才想起今日来此的主要目的,转身从车中拿出一个精致的妆匣,隔窗递到夭夭面前,笑道:“无论你是哪个菖兰,我都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这是我一点心意,愿你能和穆王世子恩爱欢愉,白头到老。”
夭夭显然没有要接的意思。
郑小姐十分耿直的道:“这次没毒,放心吧。”
夭夭:“……”
被郑小姐当做“最好的朋友”,她真有些承受不起。
幸而,午后乔兰前来拜访,才稍稍缓解了她心头的阴郁。
转眼已到九月十六。
这日天不亮,西平侯府已经宾客如云。
孟侯爷难得精神焕发,穿着身崭新的宝蓝滚边锦袍,和孟老夫人一起在前面招待宾客,乔兰则带着一群千金小姐们在闺房陪着新妇梳洗上妆。平日里冷寂萧条的侯府,处处洋溢的少女们的欢声笑语和喜庆气息。
没心没肺的混了这么多日子,直到这一刻,夭夭才忽然感觉到一阵没由来的紧张,心跳得厉害,手心也浸满冷汗。
她举目四顾,想找到些什么东西或什么人稍微纾解一下这种坐立不安的心情,可惜除了替她忙进忙出的乔兰,屋子里全是陌生面孔。夭夭茫然了一瞬,隐约明白自己究竟想找什么了。心头钝痛,默默低下头,努力把那些疯狂奔流的思念收进小小一颗心里。
阿爹,阿娘,大哥,二哥。
你们魂魄散落在何方
你们可能看到?
你们的小阿瑶,要嫁人了。
夭夭眼睫一颤,一滴泪无声滑落。
直到姜氏带着荣嬷嬷进来为她梳头,且梳到半道,姜氏又发挥正常水平、开始泪落不止时,夭夭慌乱的心才稍稍安宁下来,连忙尽职尽责的去安慰她现在的“亲娘”。
申时一刻,迎亲队伍从穆王府出发,经靖善、安业、兴华等坊,于黄昏时准时抵达西平侯府。
穆玄一身大红喜袍,被众人簇拥在中间,抹额和乌发皆藏在璞头之下,愈发显得俊美如玉,潇洒飞扬。随行的玄牧军将士及素日与穆玄交好的武将、王孙公子们皆是性情疏阔、不拘小节之辈,到了西平侯府大门前,立刻在马上齐声呼哨,高呼“新妇子!”,门内立刻有人高声应和,抛出一个又一个刁钻问题,双方唇枪舌战、各使尽浑身解数,镇日忙于军事和练兵的穆世子重拾旧学,连作了三首催妆诗,才终于把门给催开。
为示隆恩,皇帝还特地派了礼部两个老鸿儒过来洋洋洒洒的念了篇酸文,以祝两家好合、千载辉光云云。
及新妇登车,新郎迎妇入门,完成转席、拜堂、却扇等一干繁琐而隆重的礼仪,已是暮色四合,晓星在天。
穆王府张灯结彩,宾客喧天,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穆玄还要去前面待客,夭夭则顶着厚重的凤冠,牵线木偶似的,被宁嬷嬷等人引入尔雅院的新房内。
那凤冠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漂亮归漂亮,可折腾一日下来,夭夭觉得自己的脖子都快被那玩意儿压断了。还有那里三层外三层的繁复嫁衣,愣是把她闷出了一身汗。
待宁嬷嬷等人一离开,夭夭立刻如被抽掉了脊梁骨一般,整个人塌陷了下去。回想这一日,更是觉得晕晕乎乎,恍如梦里。
海雪生怕自家郡主这副模样被穆王府的人瞧见,吓得连忙将门窗都严严实实的关好,小声提醒道:“郡主,仪态,仪态啊。”
第85章 洞房
门窗一闭, 喜房内断了漏似的,静的可怕, 连院中丫鬟仆妇的笑闹声都变得模模糊糊。
这种近乎封闭的环境,一下子将夭夭浑身的困意和懒怠劲儿抽走了。
她像是生锈已久的机轮时隔多年再次运转, 当了一天的牵线木偶,此刻竟然没由来的紧张起来。
从今夜起,她就要告别好不容易才睡暖和的海棠院,住到另一个于她而言完全陌生的地方,且还要和一大群她完全不熟悉的人共同生活。
而且,她虽然很喜欢穆玄,可一想到以后都要和他吃在一起, 住在一起,还要……睡在一起。她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了!
难道像阿娘对阿爹那样,要给他缝衣做饭?还要“伺候”他写字练剑、起床睡觉?
她可一样都不会。
光想想那个画面, 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要是打架捉妖,她估计还能帮上点忙。
夭夭后知后觉的发现, 她其实根本就还没做好嫁人的准备, 就糊里糊涂嫁了过来……
她越想越紧张, 几乎要坐立不安了。正想让海雪把门窗都打开,宁嬷嬷忽在外面请见。
夭夭暗暗呼出一口气,忙端正坐好, 道:“嬷嬷请进。”
宁嬷嬷带着紫珊并两个小丫头笑盈盈的进来,先行了礼,道:“今日府里客人多, 世子怕世子妃等得饿了,特意吩咐奴婢送些茶水点心过来。”
她一摆手,紫珊立刻带人手脚利索的把点心、茶水悉数摆到了床头小案上。
一股股熟悉的香味混在一起钻入鼻尖,夭夭张目望去,只见那所谓的点心足足有十几样,每样两块,俱用红釉小碟盛着。光瞧着就十分赏心悦目。
都是她爱吃的蜀中糕点。
夭夭心头猝不及防的被注入一股暖流,不知该说什么,便没话找话的问:“世子……他何时回来?”
话音刚落,那两个小丫头先偷偷捂嘴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