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福安常年伺候在皇帝身边,论起“揣测君心”,满朝文武只怕没一个能及上他的。孟老夫人稍稍安心了些,望着一厅堆积如山的赏赐,竟有些感慨自己活到这把年纪,还能真真切切的体会一把什么叫“祸福无常”。
同时也有些庆幸,当日权衡之下,自己决定铤而走险、将错就错,将那丫头留在府中,看来果然是留对了。
一日之间,皇帝为穆王世子与西平侯府菖兰郡主赐婚的消息便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邺都城的大街小巷。皇帝这一举动毫无征兆,堪称平地一声惊雷,把满朝巴巴排队等着和穆王府结亲的大小权贵们都炸得外焦里嫩。
“什么??你确定是孟平安那个与人私奔不成、差点吊死的女儿??”
“等等,此女不是前阵子刚和东平侯府的宋二定了婚约吗??”
“陛下是疯了吧!!!”
“穆王呢?穆王什么态度?穆王府怎么会同意这样的婚事!”
“一定是孟平安那个老王八背地里搞了什么鬼!”
众人糟心到了极致,无不暗中窥测穆王府的态度,暗搓搓的盼着有个人站出来从中作点什么梗,要是直接搅黄就更好了。可惜整整一日过去,穆王府都平静的没掀起半点水花,穆王更是在典狱司忙到深夜才回到府中,好像这满城风雨跟他老人家没关系似的。
众人好不失望,满肚子的狐疑与不甘无处安放,不由暗暗揣测:“莫非这西平侯府里藏着什么稀世宝贝,才入了穆王的法眼?”
更有那些心思弯弯绕、唯恐天下不乱的大胆预言:皇帝此举只怕是在故意打压穆王府,穆王心中纵有不满,未必敢言。
当然,在这一片兵荒马乱中,也有心态积极乐观的反驳道:“诸君,你们就没有想过,这种情况也有可能是……西平侯祖坟上冒了青烟吗?”
“……”
不管旁人怎么想,反正在西平侯府的主子和下人们看来,他们家侯爷的祖坟上不仅冒了青烟,冒的还是那种能直上青云的神烟。
他们侯爷这一辈子最大的成就,只怕就是生了菖兰郡主这么个堪称吉祥物的女儿。
胡氏这一日的心情在失落与亢奋之间来回转换,被这道横空出世的圣旨一压,真是连嫉妒都嫉妒不起来了。在后宅那块方尺之地钻营了十几年,第一次产生了“认命”的念头。
在一旁伺候的吴嬷嬷见院子里仅存的几枝石榴花都快要被自家夫人给掐完了,实在有些看不下去,忠心进言道:“夫人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依奴婢看,这桩婚事对东院来说,未必是什么好事。”
说完,悄悄朝姜氏所居的桑榆院方向努了努嘴。
胡氏那只摧花辣手一定,果然放过了最后一枝可怜的花,面上却依旧恹恹无力的道:“这都是命,你也不必总捡着那些好听话儿来哄我。”
吴嬷嬷立刻凑近几步,煞有介事的道:“夫人,话可不能这么讲。这婚姻大事,最讲究门当户对。那穆王府什么门第,咱们西平侯府又是什么门第,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也不为过。就凭咱们郡主惹出的那些败坏名声的事,就算有圣上赐婚,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那穆王世子和穆王府能给她好颜色吗?”
“何况,这邺都城里不知有多少高门贵女使尽手段想要嫁入穆王府,如今被一个出身比她们低微、名声还不好的人捷足先登,她们岂能甘心?”
好不容易准备认命的胡氏立刻又被自家“忠仆”煽动得亢奋起来,嘴角不自觉的露出点笑,道:
“我也真是想不明白,这圣上不是总看咱们西平侯府不顺眼么?这次到底是哪根筋抽了,怎么就把菖兰赐婚给穆王世子了?”
这样高深的问题,吴嬷嬷显然回答不了她。主仆俩人大眼瞪小眼半天,也不得其解,最终只能说服自己:大约真的是圣上脑子抽筋了吧。
那厢,姜氏惴惴不安的赶回桑榆院,一路都在犯愁夭夭到底跑了多远,还能不能给追回来,这事儿要如何回禀孟老夫人。谁料刚进院子,便望见夭夭带着海雪立在回廊下,正笑盈盈的望着她。
“菖兰……”
姜氏眼圈一红,几乎不敢相信。
夭夭立刻飞奔下来,挽住姜氏手臂,亲昵的唤了声“娘”,小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圣上若真要降罪,女儿就是跑再远,也逃不过人家的手掌心。说不好还会连累娘和老祖宗。以后,女儿再也不跑了。”
姜氏强忍着才没落泪,一把将夭夭揽入怀中,手掌无意识的抚摸着她乌云般的秀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以后你想跑,娘也不让你跑了。”
短短一刻,“母女”两个竟像是久别重逢般,忽然间多了几分外人无从得知的默契和亲密。
等情绪慢慢平复下去,姜氏才想起正事,喜忧参半的道:“圣上赐婚的事,你必知道了。虽是天大的好事,可也太突然了。你实话告诉娘,你和那穆王世子,是不是早有来往?”
姜氏毕竟出身书香世家,她可不相信西平侯祖坟上忽然冒青烟这种无稽之谈。就算皇帝真要打压穆王府,朝中洁身自好、不结党营私的清贵人家有的是,再怎么选也不可能选到西平侯府这种“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没落贵族身上。
何况,就算皇帝陛下真的眼瞎选中了西平侯府,穆王府和灵樱长公主又怎会同意。姜氏稍稍一琢磨,便猜着此事只怕与穆王世子脱不了干系。
姜氏问得如此直白,向来脸皮甚厚的夭夭不由闹了个大红脸。
好半天,才挠着耳朵尖点了点头。
荣嬷嬷可没姜氏那番未卜先知的本事,闻言,双目放光的打量着自家小郡主,特骄傲的道:“还是咱们郡主有本事!”
夭夭简直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姜氏又欣慰又心酸,禁不住想,若是菖兰还好端端的活在这世上,此时不知又是什么光景。老天待她何其残忍,却又在她绝望之时,阴差阳错的赐了这个孩子来填补她内心的伤洞。
由于赐婚的圣旨直接下到了穆王府,穆玄得到消息已是夜里。
消息是顾长福马不停蹄亲自送来的,这位素来遇事持重的王府老管家高兴得只差手舞足蹈,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将圣旨内容一字不落的讲给穆玄听。
穆玄瞬间伤痛全消,立刻提笔给惠明帝写了一封长长的谢恩折子,托顾长福替他递进宫里。末了,犹豫了片刻,又问:“父王那边呢?”
顾长福笑道:“那还用说,王爷自然欢喜的很,接到旨意后,不仅厚赏了王公公,还吩咐奴才尽快把聘礼单子整理出来呢。”
听到聘礼之事是让顾长福一手操办,穆玄才扬了扬起嘴角,道:“这段时日便辛苦福伯了。”
顾长福操着一颗老父亲的心,忙道:“都是奴才分内事,岂敢言辛苦二字。”表完忠心,想起此行另一件紧要事,小心翼翼的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递到穆玄跟前,低声道:“这是公主托奴才带给世子的。”
信封上没有署名,唯有一股淡淡幽香透过封皮溢出,令人闻之心怡。
第83章 红妆
钦天监合过男女双方八字, 称“上上大吉,天作之合”, 将吉日定在了本月十六,距圣旨下达不到半月期限。
姜氏彻日脚不沾地, 在松寿堂和库房之间来回奔忙,和孟老夫人计议嫁妆的事。
前些时日和东平侯府议亲,姜氏只需在之前和永安伯府的那套嫁妆上略添置一些,便能应付过去。可如今要结亲的对象变成了穆王府,那套嫁妆便显得有些寒碜。姜氏只得想尽法子添置,连此前从不过问这类事的孟老夫人也坐不住了,亲自坐镇库房, 把她老人家当年出嫁时那些压箱底的嫁妆和这些年得的赏赐都拿了大半出来。
纵如此,仍觉捉襟见肘。
胡氏听闻消息,几乎气得晕厥过去, 这等时候,她又不敢跑到孟老夫人跟前大哭大闹, 只能和素日交好的碎嘴贵妇们诉苦:“老太太真是偏心偏到天上去了。菖兰是她孙女, 月昙和月娥就不是么?现在整个侯府的家底都快让东院那边掏空了, 等日后月昙月娥出嫁时,我砸锅卖铁押房子么?”
这些贵妇整日里只关心后宅那些鸡毛蒜皮的事,一个比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七嘴八舌的安慰了他一通,便纷纷撺掇她去孟老夫人那里闹事。
只有一个名唤“九娘”的尚书府小妾劝她:“依我看,冤家宜解不宜结, 姐姐与其在这儿跟自己置气,倒不如大度一些,给人家添置些嫁妆。”
胡氏以为她故意奚落自己,有些不悦的摆着脸道:“左右人善被人欺,妹妹只管打趣我吧。”
九娘笑道:“妹妹怎敢拿姐姐玩笑,妹妹只是觉得,眼下姐姐最该关心的不是那些身外之物,而是月昙和月娥的婚事。”
这话果然戳到了胡氏的痛处。
“当年我与侯爷青梅竹马,是在月老面前立过誓的。若非因为那一纸狗屁婚约,西平侯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就是我胡天骄,哪里轮得到那个女人。说不准,现在要和穆王府结亲的就是我们月昙了。可惜月昙性子太冷清,比不得那菖兰一身的狐媚手段,连穆王世子都能勾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