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还要再劝,她已先从包袱里摸出一块碎银子,掌柜便不好再说,喊来小二领着弦合上楼。
临上楼前,她又瞥了堂屋里一眼,若有所思的样子。
掌柜目送弦合上楼,敛去了一脸的唯唯诺诺,回身掀开帐帘,往后屋而去。
隔着一道屏风,他躬身抱拳:“主人,我已召回了招远和溪远,听凭吩咐。”
屏风后沉默了片刻,道:“刚才那个……她在这住下了吗?”
掌柜道:“不过是个养尊处优不知天高地厚的富公子。”
屏风后的人道:“你找人看好她,她白天去了哪儿要向我汇报。”
掌柜诧异,却见屏风后人影憧憧,那人已走开了。
*
小二灵巧,将弦合让进客房后还添了一碟点心,弦合仔细看那点心,是麻薯红豆饼,虽然不甚精细,但却是合她口味的。
她笑了笑,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给小二,问:“听说前几日从陵州来了一位侍中令大人,你可听说过什么关于他的消息?”
第39章
小二这几日伺候那些兵大爷,时常被差遣的团团转,时不时还要挨些拳脚,别说赏银,就是饭钱那些人都不带结的。乍一看到这银光流朔的物件,两眼登时发直,小心翼翼地捧到自己怀里,眉开眼笑道:“侍中令大人,那些兵爷常说的,他不怎么识时务,与齐家作对,惹得齐太守很是不满。”
弦合心一直往下沉,强按捺下不安,问:“还有吗?”
小二那下摆擦了擦银子,搁进袖里,认真思索了一番,道:“好像说侍中令大人最近病了,齐太守给他请了好些郎中都不见好,如今在宅子里休养,闭门谢客。”
这话乍一听是没什么毛病的。可弦合往细里想,陆偃光来越州是辅助新军军务的,而新军归副守文廷训掌管,他理应跟文廷训走得最近才是,就算生了病也不该由齐世澜给他请郎中啊。难道堂堂侍中令大人,连请郎中都做不到吗?
她心中觉得不妥,小二已细细打量起她,疑惑道:“客官你怎么老问侍中令大人的事?莫非你认识他吗?”
弦合定了定神,道:“我只是随便问问。”她扯住小二,严肃地说:“今日之事不许和外人提起。”
小二忙点头哈腰:“您放心,我嘴最严实了。”
弦合朝他摆了摆手,小二便提起大茶壶退了出去。
弦合左思右想,觉得有必要去一趟陆偃光的宅邸,若是那里真出了什么状况,从外面也应该能看出一二。
她对着镜子一通乔装打扮,粘了两撇胡子在腮下,拿起折扇抬头挺胸地出了门。虽然在越州应不会有太多熟人,可齐家上下都是见过她的,保不齐迎面走来就会被认出来,她可不想去冒这个险。陆偃光没救出来,再把她搭进去,那姝合在家里可真的哭死了。
越州这地界胡商众多,街市也繁华,卖的奇巧东西是在陵州从未见过的。弦合被这些光怪陆离的东西晃得缭乱,向街上的人打听来打听去,总算问出了陆偃光的住处。
这是避开主街衢的僻静之所,两面并排朱瓦屋舍,却鲜少有人经过。她躲在大桑树后观察了一阵,买通了一个路过的人,让他去敲大宅子的门。
红漆朱门只推开一道缝,从里面探出个人头,说了没几句话,门又被关上了。
被买通的人灰溜溜回来,垂头丧气,道:“那人说他家主人病了,一律不会客。”
弦合问:“你没说你是旧友?”
“说了,可只有一句话,主人病了,不会外客。”
弦合觉出蹊跷,会不会外客得先通报了主人,由主人来决定。一个看门的几时有这么大的本事能代为拒客了。
她安抚了那人一番,又给了他一些钱。
从陆府往回走,她在心里思索,看样子陆偃光不是出了事就是让人软禁起来了。不让他见外客,那座府邸也不是寻常能进去的。
但看样子,他八成是还活着,若是已经死了,齐家犯不上如此周折,还派人来看着,演的像模像样。
可话说回来,就算知道他还活着,可轻易见不到他又有什么用?若是要硬闯,势必使要将她自己都暴露了。
这样胡思乱想着,不自觉走到一处绸缎坊前,软罗香车停着,排场的侍从并成两排。她脑子微动,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齐阮湘和齐老夫人已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暗叫不妙,忙躲进了身后的墙垣角,又暗暗地骂了一句,这墙角忒浅,且路是死的,出不去,等待会儿车走到这里,就算她背过身去看不见脸,也能看见这里有个人在鬼鬼祟祟。齐沅湘倒好说,那齐老夫人却是个警醒的,万一她动了心思要查她,这么多侍从跟着,她多躲也躲不过去啊。
现在只有两个选择,现在出去,装作偶然相遇,可以避免被抓住的尴尬。可当前陆偃光在越州出了事,她又是一身男装出现在越州街头,就算将理由说得再冠冕堂皇,也会惹人生疑的。或是放手一搏,现在从墙角出来,背对着她们往回走……
弦合不确定齐老夫人能不能从背影认出她来,虽然她们只见过一面,可前世齐老夫人给她的印象太过深刻,她眼神锋利,目光如炬,决不能等闲视之。
这样进退艰难之际,面前突然撩过一片阴翳,她抬头,见一双清润眸子正牢牢地盯着他。
长衫磊落,形容清俊,是文寅之。
许多时日没见,原来是回了越州吗?文寅之将她看着,又看了看这狭小的地方,前面传来齐沅湘铃铛一般清脆的声音。
“祖母,您慢着点。”车辇被压低,齐家祖孙两个是要上去了。
弦合的额头上登时冒出汗来,文寅之一贯淡定地打量了她一番,直接向前走。
“齐老夫人,齐姑娘。”
文寅之拱手向二人问好,齐老夫人笑容慈和,道:“怎么今日得空,竟出来了,我前些日子听你父亲说,你正用功,想考进集贤馆读书。”
弦合心里咯噔,听他父亲说?莫非文廷训与齐家还多有交往吗?若是这样,那么陆偃光岂不是腹背受敌?
文寅之笑道:“我是个书呆子,得比别人都用功才行。不过过几日就是家母生辰,我特意出来给她挑几匹布做衣裳。”
他踌躇了片刻,又道:“我不甚长于此道,不知齐老夫人和齐妹妹可否帮我长长眼?”
齐老夫人自是依他,又和沅湘进了绸缎坊,文寅之跟在身后,拿眼梢悄悄扫了躲藏的方向。
弦合知道了他的用意,趁着齐家人进去,忙从墙角里出来,快步进了临街的一家茶楼。
茶楼有两层,轩窗半敞,能看见楼下的风景,而楼下人却轻易看不见她。
等了大约半个时辰,齐家的车马自街心辘轳而过,她虽知道齐老夫人不太可能在车舆里仰头看她,但还是心有余悸,将头缩回来。
送走了齐家祖孙两个,文寅之抱了满怀的绸缎,仰头张望了一番,见茶楼上弦合悄悄将窗打开,朝他招了招手。
第40章
文寅之将莫名其妙买来的绸缎放到一边,坐到弦合对面,皱着眉不甚赞同地打量了一番她的打扮,道:“三姑娘到越州来做什么?这里毗邻山越,胡商往来,鱼龙混杂,实在不是姑娘家该来的地方。”
弦合看着他,带了些许审视意味。
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糊涂,若是真不知道,那么方才在街上怎么会想到引开齐家祖孙两替她争取逃跑的时间。
心里拿定主意,她决定赌一赌,托着腮叹道:“我姐夫来越州久久未归,且如今还断了音讯,我姐姐身怀六甲,实在挂念,不得已替她走了这一趟。”
文寅之像个学究,坐得端正,依旧一脸肃正:“那也不该你一个姑娘家出来抛头露面,你家中不是还有父兄吗?他们也允许你这样不规矩?”
弦合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他年纪轻轻,怎么这般迂腐,果然从前相交只是浮光掠影,并没有看透这人的真性情。
脸上带了些许无奈:“我父兄若是能出头,我何必受这份辛劳?长途跋涉,凄风苦雨,你真当我愿意来吗?”
文寅之张嘴又想说些什么,弦合忙摆手:“停。你先告诉我,你可知我姐夫如今情况如何?你最近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喉咙微微滚动,像是有些紧张,抬眼掠了弦合,只觉她的眼眸亮的惑人,任何推诿应付的虚言在这莹莹眸光下都说不出来。
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一个月前见过他。”
一个月前?和姝合的时间也能对起来。
弦合挪动了下身体,将脚踝压住,问:“那你父亲那边有什么消息吗?他见过姐夫吗?”
文寅之似有些难以启齿,犹豫许久,道:“父亲军务繁忙,应该与闻州不是十分亲近。”
弦合听出了些端倪。刚才在街上齐老夫人极随意地提起文廷训,仿佛两家来往颇为密切。而如今,文寅之对陆偃光之事又支支吾吾,满脑门写的心虚,莫不是陆偃光千里迢迢而来,反倒是入了狼窝,本要联合一方对付一方,可最后自己却成了腹背受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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