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合听出些眉目,不禁蹙了眉:“姐姐,你为何认定姐夫会出事?”
“他在去越州前三公子来过家里一次,我偷听他们说话才知道,你姐夫这次不是去越州督办军务这么简单。新军驻守越州,三公子不想让齐家染指,才让闻州去掣肘他们。可是,齐家是何等权势,闻州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官,能奈何得谁?”
说完,姝合忍不住捻起帕子抹泪。
弦合眼珠转了转,脑子飞快地运转,这个时候她父亲自然是靠不住的,他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救,岂会去救女婿?而余思远又远在靖州,鞭长莫及。思来想去,也只剩下江叡可去求了。
她定下心神,依照记忆里江叡临去夕山时给她的纸条,让落盏去门房上找个人,向他传些话。
安排好这一切,她便坐回来安抚姝合,心想,江叡做到这地步,是当真打定了主意要跟齐家翻脸了吗?自从上一次随他跟踪徐年,知道徐年背后是齐家,亦知道前世余思远的死很可能是齐家所为,她心里便陷入了矛盾。
一厢,觉得江叡必舍不得齐家这个靠山,心里暗暗恨他。一厢又抱着一丝希望,觉得江叡会是个重情义的人,不至于继续与齐家纠缠不休。
如今,知道他与齐家早就暗怀异梦,为何却高兴不起来。
是在担心他吗?
弦合猛地摇了摇头,疯了,自己一定是疯了。
她和姝合坐了没多久,落盏就回来了,她附在弦合耳上说了几句,弦合收敛了神色,道:“姐姐,我们先随你回家,三公子在你家里等我们。”
姝合神色仓惶地起身,蓦地,又站住:“不行,这事我一直瞒着婆母,不能让她知道,她若是知道了,定会担心的。”
弦合道:“三公子做事向来周到,不会不顾忌陆家老母,我们先去,他许是另有安排。”
她这话说完,猛然发觉,含了些笃定与信任在里面,信任,竟是对江叡?
定是这些日子琐事太多,她已有些混乱了。
这样胡思乱想着,她们回了陆宅,果然见江叡是徘徊在宅门口,仅带了银鞍一人。
姝合忙奔上去,抽噎着问:“三公子,闻州可会有事?”
江叡神色凝重了,但很快若无其事地疏开,道:“不必担心,我打算亲自去一趟越州,不管发生什么,我定会将闻州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弦合上下打量了他,见马背上果然搭着佩剑和小包袱,萦绕心头一点忧色层层加深,直到最后揣不住了,才道:“你去越州?齐家指不定正等着你去呢,好将你生吞活剥了。”
这话一出,姝合歪头看她,她这才意识到他是为了救姐夫才去,这话说的,竟有些里外不分的意思。
江叡却低头笑了,笑意深隽,一直染入眼底,仿佛亮了满眸的星星熠熠。
弦合被他这样子惹得有些恼,但还是没忍住,问:“就算要去,也该多带些人,你这样单枪匹马,万一出什么事该怎么办?”
江叡敛却笑意,可眉梢间仍旧带着欢欣的痕迹,他肃然道:“我若是带的人多了,难免会泄露出去,让旁人知道了祸患无穷。”
弦合想了想,猜他大约是怕让人知道他与齐家生了嫌隙。
她正琢磨着该怎么办,却听江叡含着笑音地问:“你若是不放心,那么跟我一起去越州可好?”
弦合抬头看他,他声色皆暖:“越州与靖州相离不远,你就不想去看看伯瑱吗?”
第38章
弦合听他提起伯瑱,心动了许多,犹豫不决地看看江叡,又去看姝合。姝合的颊边还挂着泪痕,敛却了柔弱神色,几分肃正地看着妹妹:“你回家去好好待着,如今时局纷乱,你一个姑娘家,不要轻易出去抛头露面。”
她言语凝重,让含了几分诱哄的江叡也不自觉安分了下来,他垂下眉目,眼梢微挑,勾了弦合一眼,些许遗憾地将邀她同行的打算作罢。
*
弦合回到府中,一颗心总是惴惴不安,等落盏给她拿了羹汤进来,只抿了一口,仍有些食不知味。她思索了大半夜,终于还是整理了妆容去见父亲。
她将前几日从靖州传回来的消息添油加醋了说给余文翦听,说是大伯父替兄长相中了一门亲事,据说是余家的远亲,伯瑱那边没置可否,她想去看一看,顺道探访一下族亲,毕竟这么些年没回去了。
余文翦本有些犹豫,正如姝合所说,时局纷乱,这样一个姑娘家单独成行确然有些不妥。但听她提及余思远,却又多了考量。
自从他在陵州为镇远将军,与族亲一直是休戚与共,相互扶持的关系。但近些年来,随着年岁的推移和小一辈逐渐长大成人,他们的关系不如以往那么密切了。若是此时能借助伯瑱的婚事跟族亲再牵一道紧密的线,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毕竟儿子大了,放眼陵州,并没有合适的贵女可接姻亲,既然如此,那不如寻一桩有价值的亲事。
他答应了弦合去靖州,并亲自安排了数十个侍从随行。
第二日清晨,薄曦微透,空中弥散着微微凉意,弦合带了落盏乘马车,顺着官道一路出城,她开始琢磨,江叡是昨天去的越州,依照他的性子,定然是走的官道。抛去晚上休息的时间,这半日下来起码会走出去十里地吧。
她望着窗外的断水依云,很有些犯愁,这么些人跟着,又知道她是要去靖州,该如何甩掉他们改道去越州呢?
走完陵州城外的一条官道,便出现了分岔口,往西是越州,往东是靖州,自此分道扬镳,再不能改弦。
她瞧见路边有个客栈,让停下,去客栈要了间上房稍作休憩。
她在镜前理了理妆容,冲落盏微微笑道:“好落盏,你到我身边坐。”落盏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跳出去三丈远:“姑娘,你有话就说。”
弦合将自己的打算告诉她,她打算就此改道去越州,可又不便让家中人知道。只有装病这一条路可走了。由落盏在这客栈守着,跟外面人说她身体不舒服,请郎中来看,再故意拖延着,想来拖个十天半月不成问题。这期间她偷偷换了衣服出去,留落盏同外面的人周旋,他们都是男子,想来也不会贸然来闯她这姑娘的闺房。
落盏半张着口,脸色发白:“姑娘,你也太大胆了吧。”
弦合揽过她的肩,近乎哀求道:“好落盏,就当我求你了。”
落盏漆黑灵澈的眼珠转了转,道:“姑娘,这几天你总是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在担心三公子?”
弦合撇开视线,浮上些恼色,呢喃道:“谁担心他了,我只是担心姐夫,姐姐身怀六甲,万一他有个什么事,姐姐可怎么办。”
落盏板了脸:“姑娘,你就死撑吧,那时和卫公子的婚事作罢也没见你这么纠结过。”弦合瞪了她一眼,将后面更深刻的剖析噎了回去。
两人商议定,弦合换了男装,悄悄从客栈后门溜出去,临行前,落盏拉着她的手,半分哀怜,半分诚恳道:“我这可全是为了姑娘的终身大事在冒险。”
弦合抬手戳了戳她的脑门,转身去找后门去了。
越州守着赫连山,在地图上看上去偏僻至极,可其实勾连西通胡商的商道,来往贸易频繁,颇有几分富庶繁华的气象。
她一路上就在纳闷,她已起了快马日夜兼程赶路,愣是没在路上碰到江叡,他走得也忒快了些吧。
可她孤身一人到了这偌大的城池里,举目无亲,也没有去处,想要寻陆偃光的消息断不能操之过急先将自己暴露出去,只有先寻了个客栈住进去。
这客栈带着堂屋,还管膳食,正是中午用朝食的时候,堂屋里满满当当坐了许多人,打眼一看,铠甲披挂被随意扔到一边,那些壮汉的桌角都支着刀,一看便是当兵的。
掌柜忙上来招呼弦合,在一片吆喝声中打量了弦合,见她衣着华贵,人又生的白净,想来是富家子弟,便压低了声音道:“公子,您还是去寻别家住吧,我这地方是住不了人了。”
弦合一听奇了:“掌柜是在往外推客吗?”
掌柜苦着脸,朝满堂的兵痞努了努嘴:“我这天天都有这么些大爷,要吃要喝,骂骂咧咧,哪还有别的人敢来。我看公子是个体面人,快别趟浑水了。”
弦合扫了那些人一眼,酒壶颠三倒四乱了一桌,大多喝的面红耳赤,其中有几个敏锐的,察觉到视线颇为凶悍地回瞪弦合,她丝毫不惧,只无所谓地摇了摇头,将视线收回来,问掌柜:“眼下正直纷乱,这些当兵的不去守卫家园,竟跑来客栈扰民,齐太守却不管吗?”
客栈老板叹道:“公子是从外地来的吧。殊不知这越州如今已经乱了,魏侯派新军入驻,与原先的越州守军势同水火,可君侯之令难违,齐太守让守军撤下来,对他们也不大约束,这些人便无法无天了起来。”
弦合一诧,她还是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
掌柜见她沉默不语,热心肠道:“公子若是对路不熟,我就让小二领你去这城中最好的客栈。”
弦合摆手,道:“我就住这儿,给我开一间上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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