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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屏 (李守白)


  “放心罢,”林夫人笑道,“既然人家都敢来求亲了,想必两人是说好了的。”
  
  “行,我同你上前堂见一见这位。”
  “……老爷您身子不畅快,就莫走动了,我安排就是。”林太太阻拦的神态急切,她怕凯思将“辞了教授”之类的话捅给林老爷听见了。
  “这说的什么话?我不去,岂不教他以为自南背后没人疼爱怜惜的,生生瞧轻了自南?”
  
  话说到这地步,林太太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同林老爷上前堂去。
  
  回到正堂,见两人正翘首盼着,见了拄拐前来的林老爷,忙立起来行礼。邓医生笑道:“您老身子好些了么?”
  林老爷不喜医生的喧宾夺主,但此种礼貌性的问话,还是不咸不淡地答了:“医生妙手,好的多了。”青眼却搁在凯思身上打量:“是……”
  
  医生忙接道:“您叫他凯思就是。”
  林老爷“嗯”了一声,显然不是太高兴医生插嘴。凯思见了他神色,才磕磕巴巴地补充:“对不住,伯父,我,汉话,说,不太好。我,叫凯思,姓怀特。”
  
  林老爷看了一眼医生,这才舒展了神情,邀两人一同坐下,才缓缓开口:“你们的来意,冬荣都同我讲了。我对此事无异议,只是要看自南的意思。”林老爷是留过洋的人,干脆省却了“小女蒲柳之姿”的套话,再说,面前这两人未必听得懂。
  
  凯思叫医生翻译道:“这是当然。我非常尊重林小姐的想法。”
  
  林太太急道:“这些话不必说了,你们不晓得老爷的意思,他这是答应了这门亲事!”
  
  林老爷瞪了林太太一眼,林太太却像没瞧见一般。医生先反应过来,连翻译也来不及,忙拉凯思站起来,催他道谢。
  
  林太太笑道:“成全小辈,这是咱们该做的,哪里说什么谢不谢的。”
  
  礼数自然是少不了的。送林太太的是一整套的胭脂水粉,林老爷的则是人参鹿茸一类的名贵补药——这都是医生教给凯思的。而赠林自南的是好些书,是凯思觉得她会喜欢的。
  
  待两人走后,林老爷变了脸,朝林太太训道:“哪有你这样做娘的?且不说自南同不同意,你这般不知矜持,吃相难看,让外人见闻了,还以为我们要丢个包袱出去,以后不知会给自南惹多少麻烦。如若自南不同意,你自个儿将这些物什还回去,我是丢不起这个人!”
  
  林老爷气冲冲地回房了。林太太将下女锦儿叫上前来,吩咐道:“你去同小姐说,老爷给她定了婚事。对象是谁你也清楚,不须瞒着她,但你万不可说是我在中间做媒,说是她爹许的便好。这丫头愈大愈不愿听我的话,说了她准闹。我可没那个闲工夫去理会她的脾气。还有什么要听她的意思,这些话一律不准让她知道。她主意大,要真不情愿起来,你劝劝她。这事儿要泡汤了,定饶不了你!”末了,添上一句:“这盒书你捎给她。”
  



第五章

  锦儿应了,抱了书盒,来到林自南的住处,叩门,得了应诺,将书盒放在墙角,绕过屏风,进了里屋,只见林自南正伏案练字。她抬首见了锦儿,眼睛扫了扫地上日影,问道:“不是吃饭的时候罢?”
  
  锦儿笑道:“俺要知会小姐的,可比吃饭的事情重要多了。”
  林自南搁了笔,道:“你说。”
  锦儿道:“俺老爷给小姐订了人家了。”
  林自南一听,颅内嗡一声,竟有些眩晕,她抖着嘴唇,问:“要我嫁人?”
  锦儿奇道:“小姐不情愿?”
  林自南摆了摆头,勉强镇下心神,问:“是哪户人家?”
  “小姐可见过给您送书的那位?就是他了。”
  
  林自南见过,自然也记得。她站在院子里,远远地看过那个年轻的洋人。他立在继母身畔,又高又瘦,夹着药箱子,向她看过来,怔怔地,似乎看了她许久。他身上似乎就只有两种颜色,一种白,一种黑。黑的卷发,黑的西服,白的脸庞,左眼夹一只单片眼镜,垂着防滑链。林自南曾对单片眼镜怀过些许偏见,觉得这物什滑头又傲慢,可这年轻人带着,天生就一股斯文谦逊。她匆匆扫了他几眼,便略过了。后来知道他给自己送书,心里也存了些好感。有一日,他竟在书里夹了字条,她初见微生抵触,可读过后,知他没有挑逗的心思,只是有些笨拙的读书体会——她非是说他见解笨拙,只是写这字条的举动有些笨拙罢了——便也接受了。翻书前读一读,翻完后又读一读,常有豁然开朗的感悟,也算是十分有益了。心里对他不禁又多了几分佩服。如今听闻自己和他摇身一变,竟从书友(她虽从未回信,但总觉得二人关系这样称呼最为妥当)变为了未婚夫妻,一时滋味杂陈,不知该作何反应。
  
  半晌,她只支吾了一句:“这未免也……太不正统了罢。”她实在不知为何父亲会让她嫁个洋人。
  锦儿笑道:“小姐您还在意这个呀?俺以为您都见惯了的。”
  林自南强笑一声:“真的定了,就是他么?”
  “准没错,订婚日子都许下了哩。”
  “……你先出去罢,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这事儿老爷应了人家了……您……”锦儿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的神色。
  “父母之命,我无异议。”林自南没有看她。
  
  锦儿出去了半晌,林自南就在桌前坐着,万事俱休的样子,怔怔地,连她也不知自己乱七八糟地在想什么。她忽重重叹了一口气,叹完才回了神似的发觉自己叹了气。有了这个意识,她又禁不住笑了一下,似是在笑自己的恍惚。可还是不够似的,她拿起手,捂住了眼睛,捂住了整张脸。她哭了起来,很小声的。她心里想的是,这当口可能还有人推门进来,她不能在别人面前露出私密的情绪。不知为何,她愈哭愈委屈,眼泪止都止不住,从指缝里溢出来,哭得脸都烧起来。林自南抬手擦着眼泪,擦不尽,又从旁的架子上扯了手巾,继续捂着眼睛。哭腔慢慢平息下来,她抽泣着,感觉有一股热气从底里升腾起来,从脖颈到耳朵,都蒸得发烫。她又慌张起来,这太容易暴露了,连忙拿冰凉的手去渡那热气。
  
  哭完后,由于无人可述说,她又坐在那儿,呆了很久。林自南忽然发觉自己是个念旧的人,无论是小时候去送母亲的灵柩,还是从老宅搬到此处,突然的变化总能让她措手不及,甚至在精神上还有些摇摇欲坠。可她又莫名神奇地适应新的东西,无论是继母,还是这处有屏风的厢房。她想自己也该很快适应凯思和她的新关系。
  
  想到这里,林自南获得了些许安慰。她舀了水,倒进搪瓷盆里,拿手巾浸了水,将脸上的泪痕抹干净。在脸上扑了水,凉意飕飕往毛孔里钻,她觉得这是个降热的好法子,便顶着这湿意,在屋子里踱了几圈,绕过屏风,见到墙角的盒子,遂俯身抱起,往里屋去。拆了盒子,又是好大一捆书。林自南明白这必是凯思送来的,挑了一本装帧好看的,目光一瞥,见盒子里还有东西,便伸手去捞,取出一瞧,是一张硬卡纸,上面写了一句话,依然是熟悉的笔迹:自南,多谢你。
  
  她盯着卡片看了半晌,也不知他到底要谢什么。没有多想,她将卡片放在桌上,继续翻起书来。没翻几页,林自南忽然意识到,这些书全然变了意味。送书的人不再是个面目模糊的影子,而是一个将要成为她丈夫的男人。热意又不禁从皮肤底下往外沁,她觉得有些羞赧,不禁拿书蒙住了脸,头抵着书页,痴痴地笑起来。
  
  林自南从来都清楚自己的内向阴郁。以前还在女校时,听到人兴致勃勃地谈起自由恋爱,谈起自己喜欢的男孩子,她从来都不愿掺和其中。她独自一人走在校园里,独自一人走出学校时,甚至都是怨恨对恋爱自由的提倡的,这口号喊得就像如若人不去自由恋爱,便是和前朝一同堕落了一样。可她不情愿去接触人,总是有一种阿尔忒弥斯般的固执。她想,要是真要她嫁人,不必要她先去试探人家,盖头一蒙,闭眼嫁出去便也算了。可这自暴自弃的想法,在她心底又是不愿承认的,仿佛自由恋爱是解了禁的甘美苹果,人人趋之,可她却违逆众人,独自躲到了一边,这于她就是罪行了——她给自己安上的罪名,即对众人的背叛。
  
  如今事情终于遂了她的愿。由于这事儿于她而言,不是太为难的,她也就渐渐缓过气,竟对日后憧憬起来。她开始庆幸自己将要嫁的不是个大腹便便、满面油光的中年人,也不是个粗鲁无礼,不知教养为何物的莽夫,而是那样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就算他是个洋人,也算不了什么。
  
  她抱着书,仰面躺进了榻里,盯着顶上的蚊帐,脸上带着不知所谓的笑,发起呆来。她放轻呼吸,便能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有些快,也许连心脏都明白,她将走向迥乎不同的生活了。没有缓慢移动的日影,没有十五步就可以走到底的厢房,没有屏风,没有挠人的鹦鹉,没有聒噪的下女,没有羸弱抽着大烟的父亲,没有……精明的外热内冷的继母。她将摆脱整个十七岁之前的她,成为一个全新的自己,成为别人口中的“某某夫人”,将过上有阳光和葵花的日子,弥漫香料和油烟的味道。如若有幸,她甚至能获得人人向往的爱情,像书里写的那样,有个既会亲吻你,又会跟你说“多谢”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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