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岳闻言及不可察地耸了一下眉毛,笑道:“那便随你吧,我是怕夜长梦多。”
吴姗耘被这四个字刺激到,转念想到这事还真跟自己今后的出路有莫大的干系,尤其是短短这些日子的经历让她真切地体会到,夜长梦真的说不好会很多,于是松口道:“那我去试试。”
吴姗耘懊恼自己动作太快,《内典》这样大的事,从头再来不知要费多少气力,当初怎就没想到反正是改,就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改呢?虽然不知能否通过,但到底有一线希望啊!
她这一番跌宕起伏的情绪没藏干净,裴岳是几乎成了精的狐狸,看得直捂脸,反过来安慰她,一语双关地说:“慢慢来吧。”
吴姗耘见裴岳没气恼有些意外,再看他仍没有要走的意思,便知定有下文。
裴岳吸取了教训,开门见山地对吴姗耘说:“明善来京城了。”
吴姗耘一时没从公事公办的态度里反应过来,突然被这涉及隐秘的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支支吾吾,欲盖弥彰地问:“他,他来做什么?”
“来找你,等你去见他。”裴岳说。
吴姗耘尴尬得不知怎么开口,最终心中的想念比这点面子重要,红着脸问:“他在哪儿?”
“大悲寺。”
大悲寺大悲殿中。
明善坐在蒲团上,试图通过打坐让波涛汹涌的内心平静下来,但一闭上眼,脑中吴珊耘的身影更加清晰,她从帷帽中露出的红唇,她仰面朝他一笑,还有她那双盈盈的双眸忽而一弯,满脑子都是她。
明善被自己混乱的呼吸憋醒,蓦然睁开眼,举头仰望巨大的佛像,低眉阖目,嘴角含笑,是在笑他这样的俗人被情字困扰难安吗?
他又闭上眼,试图成为虔诚的信徒。这个禁欲的念头,让他略微好受些,借了酒色荤腥,自控得近乎自虐。他不停地诵经,让口中嘈杂是声响盖住脑中残存着的欢愉声息。他告诉自己不要再想她,可是这个念头冒出来就是在想念呀。
明善气馁地散坐着,把自己折磨得精疲力尽,成效微弱。
他从前一直不理解,为何师父会为了一个女人,终身不娶,走上杀人越货江湖搏命的路。此刻他终于懂了,别看这颗心长在自己身上,其实不受自己控制,倒像是反过来,这一身骨肉躯干,反倒是为它活着,被它驱使,不管多么荒谬的心意,在博动与平息之间,形成澎湃的心潮。除此之外,一切索然无味。
他恍惚看到了吴珊耘迈过大悲殿的门槛,朝自己走过来。
明善以为自己完蛋了,思念成疾出现幻影,转身面朝佛像,闭目定心。
吴珊耘却像一条青蛇,带着一阵香风,靠近他。
明善眯眼,看见一个影子落到他眼前,伸手可及,熟悉的香味让他这些日子努力用禅意压下的欲望喷薄而出,比从未压抑前还要激烈。
他这才体会到,压抑不会让□□熄灭,只会让它越烧越烈。
她的影子从自己身上穿过。
这个念头让明善脑子里一根什么东西“嘭”一声断了,像引燃炸药的机关,引信擦出火花,让他从脖子红到耳根。
他在蒲团上转身,仰头,因为背光看不清来人的脸,但熟悉的人,心有灵犀。
明善把佛祖抛到脑后,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吴珊耘的双腿。
吴珊耘弯下腰,在他光溜溜的头顶上,轻轻落下一吻。
这湿濡温润的触感,成了点燃明善心底□□库的火折子,一道猛烈的光劈开了明善的脑子,他想:去他娘的压抑欲念,老子就是因欲而生,无欲无求那还叫人么,我就是个凡人!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临近十一点才有感觉,脑子已懵,卷标题暂时就这样吧
☆、甜甜的冰糖葫芦
重逢的喜悦过后, 何去何从直白地摆在这对年轻人面前。
他们都想从对方眼中找出蛛丝马迹, 而后一拍而和,但只在彼此眼中找到了毫不遮掩的爱意和小心。因为太在意, 深怕对方迁就自己做出违背心意的决定,都不敢贸然开口。
明善到底是个男人, 自觉因担下这份责任,努力让自己中了迷香似的脑子恢复清醒, 好把其中利弊分析透彻。
无奈精神难以集中,目光盯着前方,但不知不觉就被视觉边缘的景物吸引了注意力,正好瞥见门外一个人影闪过, 他暗松了一口气, 几乎要感谢这个人影, 为他的走神捞回来一点面子。
明善站起身, 身手矫健把吴姗耘往身后藏。
门被人粗暴地踹开了。
吴姗耘吓了一跳,目光去找那丝毫抵挡作用都没有的门栓, 凄凉地拦腰折断。
“师父!”明善这声里惊讶大于惊喜, 仓皇间一脸刷地红了, 转而意识到自己并非奸情而是爱情,羞赧中升起隐秘的甜蜜, 顿时奸情撞破变成光明正大, 顺势从背后拉出了吴姗耘。
明善转念想到师父除了心里藏的那个女子,对女人向来视若蛇蝎、横眉冷对,从小到大对他说的都是“女人是毒蛇, 敢靠近就打断你的腿”之类,赶紧又把吴姗耘推到身后。
吴姗耘觉得自己就像只长脚的风箱,推拉间思绪万千。她抬眼看见门前叉腰立了个高壮的胖和尚,大约因常年怒目,眉间硬被挤出一个行楷的“川”字,严肃不语,等着明善回答。
明善被师父要吃人的目光逼出了一点急智,打算弄个时间上的铺垫,师父与吴珊耘相处上应该容易些,便说:“师父,这是吴姗耘,我,我从前给您提过的。”
“你何时提过?我们俩这几日说的话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别为了讨小姑娘欢心拉着师父给你圆谎。”明善他师父毫不客气地说,“合着你不理我,是另外有了人!”
明善见师父还能跟他开玩笑,放下心来,暗瞟了吴姗耘一眼,半是嗔怪半是撒娇:“师父......”尾音拖得缠绵悱恻,分明在说:姑娘在这儿呢,麻烦给点儿面子。
吴姗耘逗得噗嗤一笑,深感张口说话的师父比不说话时的师父有趣多了,而且他说话时爱瞪明善,这一瞪,眉间的“川”字平了,额头上冒出个“三”字。
“这是我师父。”明善回头给吴姗耘介绍,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对不成器的家长有几分歉意。
吴珊耘心说也不能直戳戳跟着喊“师父”吧,显然名分没到啊,便瞅明善,无奈这小子是个傻的。吴珊耘等不来后话,只得笑道:“吴珊耘见过师父,请问师父的德号上下?”
明善抢答:“大虚法师。”
吴珊耘还没开口,大虚法师不知被哪句话戳中痛点,“三”去“川”来,指着明善说:“哎呀呀,记得擦了胭脂再亲!”又朝吴珊耘一指,“你也一样!”师父恨铁不成钢地摔袖走了,口中喃喃:“头顶上都有,跟个土花猪似的。”
吴珊耘回身看到糊了一头一脸胭脂的土花猪,很不厚道地笑出来。
明善说:“我师父就这样,长得凶,其实人好,相处久了你就知道了。”他压低声音说:“师父不爱他那个‘大虚’,下回别喊。”明善想了下又说:“他惹你不开心了,你再喊。”
吴珊耘笑得越发停不下来,心道难怪大虚法师一副自己种了二十多年的白菜被猪拱了的表情。
大虚法师反差巨大的出场方式,让二人松弛下来。
明善似乎下定决心,说:“我师父希望我留下。”他踩着的地方正是京城,这里的“留下”自然是留在京城。
“那你自己呢?”吴珊耘怀揣了小心,竟有些敛气屏声地问。
明善垂下头,露出天灵盖上一个清晰的红唇印,默想一下,忽而仰头一笑,说:“我也留下。”
吴珊耘敏锐地抓住他说的是“留下”,而不是“想留下”,是为她吗?因她故乡有双亲,京城有旧友,宫中有官职。吴珊耘被他脸上春光般明媚温暖的笑容濡湿了心田,默默难言,伸手把他拥入怀中,说:“等我。”
等她能潇洒抽身时,便随他浪迹天涯。
明善被温柔乡攻破,心中化成了一汪春水,里面不知塞满了多少饴糖,甜的得他发晕,他说:“没骗你,我是自己想留下来的。”
吴珊耘说:“我都知道。”她把头埋在明善的怀里,享受地听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声,满足地喟叹一声:“能见到你,真好。好像跟那时一样。”
吴珊耘是想回味下二人的初见,明善却没按她的思路来,他说:“怎么一样呢?你没觉得我变了么?”
吴珊耘随他换话题,问:“比如说?”
“虽然见到你,我还是开心得要飞,但是表面上还是能绷得住了。”明善正经八百地问:“你没发现吗?”
这大白话甜言蜜语来得猝不及防,糊了吴珊耘一脸。
“你也变了。”明善又说。
“哦?怎么变了?”
“变得更好看了。”明善口气依然一本正经。
吴珊耘有点儿经受不住他这种一言不合就一本正经讲情话的风格,冲击力太大,糖汁浇在火炮上,炸得她毫无还手之力,只得死抠着他胸口的衣襟,笑得遏制不住。
其实单看这句话还好,以往也不是没在什么什么书上看过、甚至也亲耳听人说过,当初吴珊耘还鄙视过人家,一句甜言蜜语就缴械投降;但真轮到自己,吴珊耘深感招架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