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碧蓉定睛一看,原来文书纸上用浆糊轻敷了一页纸,上面的字写得轻,只落了几个黑点,司记补上常碧蓉的名字,这几个墨点便被遮去,铜印却重,浸透纸背,落了个十分清晰的朱砂印。
常碧蓉捧着这文书一看,这印章竟是个活字印,有日期和文书号,难怪提前难作假。
司记说:“这个名字本是假作的,档案那边我记成你的名字便成了。”
常碧蓉连连道谢,揣着文书直奔宫门。
方才拿钥匙的女官忽然又折返回去,见司记把十来份文书竟飞快发了出去,心下生疑,去库房点了档案来翻,竟翻出“常碧蓉”三个字,惊得魂飞魄散,抓住司记对峙,司记说:“我哪知道,我就对着交上来的单子写,不管用印、核对,这不是你的差事么?怎来问我?”
这女官气的仰倒,扔下司记要去报信,被司记拉住要“说个明白。”
这女官担着干系,急迫间不知哪里生出那么大的力气,把司记推倒在地,夺门而出。
常碧蓉这边,望见宫门口竟排了两条长队,心中暗道一声:“见鬼。”原来大家都趁着帝后出宫的好日子出宫。
她是等不得的,把怀中银袋子掏出来,抓了一把碎银子,又一把铜钱,朝人堆里一洒,喊道:“家有喜事,人人有份!”见有人没反应过来,更直白地喊了一句:“地上有银子!”
她趁众人弯腰捡银子的空隙,插队到宫门侍卫跟前,抬眼一看,心中一口血险些喷出来:竟然是陈冬。
常碧蓉默默把文书掏出来,递上。
陈冬默默接过,看了一眼又递还给她。
常碧蓉接住文书,朝宫门外走去。
“关门,关门!关城门,所有人等帝后回宫方可出宫。”身后有人追来。
此时陈冬离常碧蓉只有一臂远,他一转身就能拦住她。
陈冬转过身,小跑两步,正好挡在常碧蓉身后,等她没入幽暗的门洞,才闪到门边,缓缓把宫门推动,最后望见门的那边,晴朗的太阳下,常碧蓉背对着他,奔向一个从马车上跳下来的魁梧的男人。
宫门合上。
杨彦带着常碧蓉奔向西宫。
快到西宫时,裴岳准备的车马内侍等在约定处,常碧蓉上车前,回头望了杨彦一眼,杨彦朝他一笑。
常碧蓉钻入车中,飞快朝西宫而去。
太后身边的宫令女官薄秋文细细看了文书,又看了常碧蓉一眼,转入内间,片刻后,出来,把文书仍然递还给常碧蓉,轻轻地说:“这文书,不能用印。”
☆、你变了
“为何?”常碧蓉凉了半截腰, 但仍挣扎着, 问:“这是帝后、尚宫局、宫正司六个大印换来的文书,明明白白写着我的名字, 日期文号皆对,为何用不得印?”
秋文看着她微微一笑, 颇有深意,便把常碧蓉看得矮了两分, 听她缓缓说:“皇后昨日来信,说《内典》需增减改动,从昨日起,凡是按照原《内典》规矩办的事, 一律压后, 等出了新典再按新典来办。太后准了。”
常碧蓉怔了片刻, 内心感受不知如何表达, 干笑了一声,气得内里气血翻腾, 艰难地说:“不能通融下吗。”
“既然常掌正已经来了, 便在西宫小住几日, 太后多年未见你,时常还念叨你呢。”秋文笑道。
常碧蓉浑身力气都散尽了, 没反对, 便是默认了,如今她哪里还有置喙的余地,乖乖听人摆布。
秋文让人安置了常碧蓉, 回禀太后,说到最后,道出真心话:“其实,盖也盖得,这些年难为这孩子了。”
此时天已黑,太后早早洗漱安置了,听了秋文的话,说:“今上看着柔顺随和,其实什么事情心里都记着。前番撤了镇守太监,拦了他一下,他虽没说什么,但心里应是不大乐意。若这事上,我再插手,他心里越发恼我了。”
“皇后也忒贤惠。”秋文道。
太后明白其中意思,只一笑,说:“她也为难哪!天恩难测呀!”
“皇帝也未冷落中宫,中宫肚子却一直都没信儿,宫中的御医和稀泥,不如请个外头的郎中去瞧瞧?”
太后叹了口气,说:“不知景阳宫怀的是个什么。”
“不是男便是女呗,还能是个什么?”秋文笑道。
太后也笑了,便躺下睡去。
“一定是个皇子!皇长子!”刘松斩钉截铁地说,她盯着刘冉的肚子,两眼放光,说:“外面那个,可还安分?”
刘冉孕吐得厉害,成日懒洋洋的,说:“还好。”
“切莫掉以轻心。皇后把她放过来,摆明了没安好心。贵妃那里又是个容不得人的,两头都不是好东西。你怀了皇长子,人人都盯着,都眼红,巴不得你出事。万事小心为上,吃的用的都要心腹盯着,若有什么拿不准的,只管告诉你姑姑我。”刘松忽然一拍大腿,说:“不行,放在院里总归不放心,我帮你把她弄走了。”
刘冉问:“皇后下的懿旨,还能怎么办。”
“犯错了自然就能撵走了。”刘松笑道。
吴珊耘自从进来景阳宫,抱定多做一事不如少做一事,原本刘冉身边并无贴心的人,自从升了妃位,各宫都送了人过来。难为刘尚宫硬是力排万难,硬是安插了两个心腹到侄女儿身边,把其他人当贼一样防。
这其他人里面自然包括贼首吴珊耘。
吴珊耘这妃子跟前头一号的女官做得有些憋屈,近身一干事皆插不上手;也很清闲,成日游手好闲,也无人敢说。
是而有人点名找到她头上的时候,吴珊耘心中有感,隐隐还有些激动。
来的的女官认出吴珊耘笑道:“尚功局司珍司掌珍王芸见过吴惠侍,这是春季份例,景阳宫的金玉珠宝,请惠侍查验。”
她捧着匣子往吴珊耘跟前递。
吴珊耘却不接。
“哦,明细单子在匣子里。”王芸说,“景阳宫是头一个,下官送完了这儿,才敢去其他地儿。”
吴珊耘还是不接,看着她,笑了,转头喊住一个路过的女官,说:“那个谁,你过来,现下有空吗?”
“请吴惠侍吩咐。”这女官十分柔顺。
“你叫?”
女官答道:“良侍柳蝉。”
吴珊耘把柳蝉拉到身边,三人转到书房中。
吴珊耘对王芸说:“一人为私,二人为公。柳蝉便做个见证。把匣子打开,单子拿出来,我们一样一样对,查验完了,我们三人在这单子上签字,事便了结,今后查验起来也方便。”
王芸一听,说:“这,这怎么好麻烦吴惠侍,您是大忙人,有多少事......”
“不,我挺闲的,正好难得有件事来,巴不得仔仔细细来做。”吴珊耘打断她。
王芸暗自吐血。
柳蝉悄悄溜了吴珊耘一眼,眼中含笑。
吴珊耘此时是正四品的惠侍,那两个一个是六品掌珍,一个是六品良侍,她大可以大大剌剌找了张椅子坐下,动动嘴皮子,说:“开始吧。”
柳蝉便打开匣子,对着单子念:“点翠金钗一支。”
王芸看了眼大马金刀坐着的吴珊耘,只得去匣子里取出金钗。
柳蝉看了看,接过放在一边。
“红宝石耳坠一对。”
王芸在匣子里翻了好一会儿没翻出来,柳蝉搭把手,索性把匣子里的珠宝都倒在桌上。
王芸傻眼了。
吴珊耘喝了一盏茶,抬眼瞧见桌子上整整齐齐摆了半桌子的珠翠金银,暗叹一声“难怪都要往上爬”,她慢吞吞站起身,问:“怎么样啊?”
柳蝉答道:“有两处,一是单子上有镂空飞凤金步摇,匣子里没有;二是写的一对和田羊脂玉,但这是岫岩黄玉。”
吴珊耘看了柳蝉一眼,满意地点头,再转头去看王芸。
王芸反应也快,说:“瞧我,定时临来前拿出来查验的时候忘了放回去了,几个匣子放在一块儿,玉搞混了。哎哟哟,您看我这浆糊脑子。我这就回去拿。”说完要走,被吴珊耘拦住。
从笔架上取了一支笔,舔饱墨,递给王芸,点着单子空白处,说:“写上,缺一支镂空飞凤金步摇、羊脂玉一对,回尚功局取来补上,王芸。”
“这,这不用了吧。”王芸还在挣扎。
吴珊耘说:“哎,也是,尚功局几步路的功夫,来去也花不了多少功夫,我该信你。但我当年在这上头吃过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得体谅我。还是写得明明白白的好,你取回来,我再把这行字划了,你我都安心。”
王芸无奈,只得依言写了,还摁了手印,恨恨出了书房门。
柳蝉问:“大人,要给您端些糕点来吗?”
吴珊耘说:“不用了,你等在这儿,她把东西拿来了,给我看一下就行。另外,告诉左右,今后六品女官来找,先找同品级女官接待,别什么事儿都直接捅到我这儿来,还有没有规矩!”
这话完完整整落到王芸耳中,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一跤,灰溜溜跑了。
吴珊耘很舒坦。
她见刘冉已经午睡起来,瞅了个空子,挑帘进去。
“你怎么进来了?”正替刘冉选钗环的女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