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娘和苓娘、茵娘对皇宫、特别是皇后充满了纯然的好奇与敬畏,只有芝娘,说起内宫,就像是那里单纯只是她姨妈家的院子,对于皇后也是半点不关心,只问茴娘,“你见到贵妃姨妈没有?”
“今日贵妃娘娘不在皇后娘娘殿中。”茴娘实话回答。
芝娘撇了撇嘴,“姨妈也不知道最近都忙些什么,好几个月不叫我进宫里玩了——外祖母寿宴之后,表哥也不上门了,我都有四、五个月没见到表哥了呢。”
苓娘转了转眼珠,抿嘴一笑,“三皇子殿下不是端午那几日还来见过太太?这才几日不见,四妹就……”
“那也有四个月没见了”芝娘白了苓娘一眼,“玉球儿都长好大了呢。”
苓娘讪讪地一抿唇,为了缓和自己的尴尬,难得主动和茴娘搭话,“二姐,你这次进宫,没听说什么关于淮王的事?”
“淮王殿下都在宫外开府了,宫里的娘娘们怎么会和我说关于殿下的事?”茴娘漫声回答,“只有一位娘娘提了一句淮王妃,说她每隔一日都要进宫服侍贵妃娘娘……”
“那也太辛苦了吧。”苓娘失声道。
茴娘话音一顿,但笑不语。芝娘却冷着声音道:“侍奉婆母,本就是为人媳妇应尽的本分,贵妃姨妈没让她每天进宫就已经算慈爱的了,那女人难道还敢抱怨不成?”
苓娘原本也只是随口一言,没有为淮王妃鸣不平的意思,听了芝娘的话,自然不敢说得更多,生怕真的惹恼了芝娘,再被一句话告到魏氏那里,她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更何况,豆蔻之年的小姑娘,本就到了会思慕少年郎的时候,对于秦家的几位姑娘来说,淮王王恒,就是她们接触最多的俊俏郎君——饶是关系并不亲密,芙娘也早就已经在茴娘面前暴露过自己对王恒的一点遐思,芝娘更是并不避人,把自己对王恒的在意表现得十分明显。至于苓娘,她对王恒也并非无意——只是生来自卑,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敢过多地表现出来罢了。
她瞄了芝娘几眼,才朗声附和,“有贵妃娘娘这样尊贵的婆母,哪有那女人抱怨的地方?我、我是说贵妃娘娘真的是太辛苦了,每天有那样多的事要忙,还要分出神来教导儿媳……可见这曹家的家教本就一般,姑娘嫁了人都那样不省心——要是换了四妹妹这样的,天生就是名门淑媛,言工德行都堪比皇家,日后嫁了人也是只有被婆婆夸的份儿,这才是婆家人的福气呢!”
“曹照婷可不就是配不上表哥嘛,只仗着她爷爷掌管着户部,手里有钱罢了。”芝娘每次说到淮王妃曹氏的时候,就总是带着一点不屑和酸意,今日没有长辈在,更是一时不注意,把魏氏私底下和她透露的那些话说了出来。
茴娘看了芝娘一眼,笑着岔开话题,“淮王妃家教如何,那都是贵妃娘娘要操心的事了,咱们姐妹一年都不一定能见上她一面呢,好不好都不与咱们相干——姐妹们难得来我房里玩,我也没什么好招待的,今儿皇后娘娘赏了些果子,我让丫鬟们盛上来咱们吃吧。”
那些果子和点心一直被紫苏提在手里,刚刚才交给半夏,正巧被茴娘隔着窗纱看到,也刚好解了她的围。半夏忙把那些果子用井水洗过一遍,放到水晶盘子里呈上来,连翘也过来为姑娘们续茶。
待两个丫鬟又退下,芝娘才又满脸不情愿地道:“表哥是天选之人,日后必定要继承大统的——那曹氏可不就是皇后了?这样的皇后,怎能承担起一国之母的职责?你们或许一辈子都没机会,同她见不上几面,我却又不同了——这样的表嫂,我只要一想起来,就替表哥觉得委屈。”
涉及到国事,小姑娘们都不好搭芝娘的话,就连苓娘,都不敢附和。芝娘看了姐姐们一眼,心里也觉得很没意思,又坐了片刻,吃了半个果子,就找个借口要回房。离开前还忍不住嫌弃:“二姐姐房里是真的没什么好东西,这也就算了,皇后也是太小气了些,送来的果子都不是熟透的,咬一口就透着一点酸涩,还不如娘屋里的好吃。”
送走了芝娘和她的追随者苓娘,还有一言不发的茵娘,茴娘也颇为松了一口气,再坐回炕上面对芙娘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就真心了许多。只是有了芝娘那一番话在前,她也不好多劝芙娘吃果子,只好找别的话题来说,“今儿皇后娘娘还拿了一份点心给我,我刚送去给祖母,祖母就让我拿了一半回来,大姐可要尝尝?”
芙娘手里还拿着果子,却只吃了一口,就一直神思不属的模样,听了茴娘的话,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二妹说什么?”一错眼神,看到自己手里握着的果子,略有些尴尬地抿唇一笑,把果子放到桌上,“我午睡起来的时候吃过些东西了,如今再吃,就要耽误晚饭了。皇后娘娘送给二妹的点心,二妹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茴娘也不是非要请芙娘吃东西不可,只是没话找话罢了,闻言一笑,只等着芙娘也告辞回房,她好松快着歇歇。没想到芙娘放下了果子,却并没有离开的念头,反而又盯着窗纱愣起神来。
早上天不亮就起来,战战兢兢地过了大半日,连片刻懈怠都不敢,回府后又应付过家中长辈,陪着姐妹们说了好半天话——茴娘早就有些累了,若是芙娘找她有话要说,她少不了要强打起精神敷衍,但是此时芙娘只是在她房里愣神,就让让她有些不愿意招待了。
茴娘朝站在门边的半夏使了个眼色,正准备隐晦地提醒芙娘该回去了,就听芙娘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她终于从自己的思绪中出来,双眼直直地盯到了茴娘身上。
第43章
茴娘被姐姐盯着看得有些许不自在,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脸颊, 才道:“大姐怎么忽然这样看着我?”
芙娘蓦地一笑,没有回答茴娘的疑问,反而问她:“你刚说的可是真的?”
“说的什么?”茴娘一时没听懂芙娘问的是什么, 回问了一句之后才发觉有些不妥, 忙找补道:“妹妹刚说的话自然都是真的,不知道大姐……”
“妹妹莫急,我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芙娘自失地摇了摇头,有些失落, “曹家姐姐……我前些年也是见过的,户部尚书的嫡孙女,家教怎么会不好?我还听说, 她是皇上亲自下旨,聘来给淮王殿下做王妃的呢,这样的出身和谈吐,嫁人之后都要受婆婆揉搓……”
这——可真的是杞人忧天了!
茴娘脸上闪过一抹无奈, 可是芙娘已经过完了十五岁生日——最近管家正忙着在外院收拾出一处院子来, 好让秦嘉蓉搬到外院去呢,给芙娘说亲的事, 眼看着也要被提上日程,她会发出这样的感慨,又这样的担心,也不能说是无的放矢。
可是,芙娘日后的婆婆, 就算再尖酸刻薄,在娘家是工部尚书的芙娘面前,也不可能有贵妃的底气,揉搓起媳妇来,也就不可能这样简单直接——贵妃现在是仗着身份,只简简单单一招,就让淮王妃疲于应对,芙娘日后的婆婆,可不会有这样天然的持凭。
而且,茴娘飞速地回忆了一下,她记得上一世芙娘虽然也嫁给了魏氏的娘家亲戚,命运却比自己强上太多,嫁过去只一年,就生了个儿子,和丈夫也是相互敬重——起码她是没听说过两人间有什么龃龉的。
茴娘一直没能找出合适的劝慰芙娘的话,好在,芙娘也没指望着真的能从妹妹这里得到安慰,说话的语调也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曹家姐姐那样的出身,成亲后都这样辛苦,咱们这样的出身岂非更……”
她忽地抬头闪了茴娘一眼,似是突然想起来她们两个细说起来出身并不相同,她前些年过得比茴娘看似好些,却也是托了孪生弟弟的福,但是如今茴娘都能单独进宫觐见皇后了,她和茴娘间的差别也立即明显了起来。
先前的那一点居高临下的姿态,早就应该收起来了,她却直到此时才醒悟过来,连忙起身,匆忙道:“打扰二妹这么半天,我也该回房去了,改日再来找妹妹聊天吧。”
茴娘自然不会挽留芙娘,更不会因为这无心的一句话同芙娘计较——她现在是真的觉得无所谓了,她的全部希望、全部念想,都放在了皇后透出的那一点口风上,因为面对姐妹们的时候,姿态就更加泰然,甚至超然起来。
东厢房内终于安静下来,茴娘这才让半夏帮她拆了头发,重新打了居家的大辫子,又换了袍子,歪在床上,不知不觉小憩了过去。
***
进宫一趟,茴娘的日子也和以往没有任何区别——秦孟远在茴娘进宫觐见皇后之前还对她有些另眼相待的意思,在皇后对她的表示只是一盒子点心、一盒子果子之后,这些许另眼相待很快就又消失不见了。
六姨娘曾经一度待茴娘十分热络,三天两头变着法儿地让丫鬟送东西到东厢房来,但是随着秦孟远态度的冷淡,她对茴娘也疏远起来。只有茗哥年纪小,前几个月时常在六姨娘的安排下由奶娘抱着过来找茴娘玩耍,如今玩得熟了,还时不时想着来找姐姐。
对于这个年纪最小的弟弟,茴娘渐渐也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疼爱,偶尔得了闲,也会做些小东西给茗哥。六姨娘自然乐得多一个人疼爱茗哥,因此对于茴娘送给茗哥的东西,倒是照收不误,自己虽然收了殷勤,却也没有减少让茗哥来找姐姐玩耍的次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