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口中的那位则是驸马孟长慈。
昔年照华下嫁,但因身份尊荣,陛下不舍,故而并未迁往柳州,反倒留在京都,将孟氏一族并入公主府。
孟氏一族是柳州的一个破落户,几代下来早已人丁单薄,如今只剩下孟长慈的寡母寡嫂与他一人,而孟长慈也不过是个穷酸士子,好不容易于天进十八年中榜,却在酒楼吃酒时被照华抢回了府。
照华好男色,府中面首不知凡几,独孟长慈一人入主公主府。
自此,便宜驸马孟长慈的名头算是远扬。
此刻来喜匆匆来报,照华闻言,哼了一声,细长的眉眼微展,脸上一片淡漠:“急什么,总归是死不了,有兄长在此,他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也能把人救回来。”
殷素问在车上听见这话,也不做声,反倒在心中估量起来,自己可否真的有这样大的本事。
待见到孟长慈本人,他不禁皱眉,暗道这照华未免高估了自己。
几日未见,孟长慈已经病入阴里,整个人瘦脱了形。他穿了一件单衣,偎在被子里,再不复从前风采,几个月前还是公子玉无双,现在却成了金箔纸人,呼吸微弱,喉间尽是毕剥之声。
孟长慈的神志还在混沌间,眼角处微微撑开,一簇簇扇面似的睫毛因水光而染上一层光彩,他惨白的唇微微阖动,殷素问不用猜也知道那是什么,必定是:“公子来了?”
殷素问看了一眼身旁的照华,见她面色淡然,也不说什么,不过是施针开药,待孟长慈睡安稳了些便出来。
世间人皆说孟长慈穷酸,那穷酸士子四字便是为他度身定做,据说当初他赴同窗间的宴席,见一枚包子掉在地上,竟偷偷捡起来剥了皮妄图去吃,叫人瞧见后好一顿奚落。而后他成了皇家快婿,此事便在坊间大肆流传开来,每年科考,便有人拿出来当作谈资笑料。
此事殷素问的确有所耳闻,但毕竟是人家私事,他一个局外人,不好插嘴。却是有一年,也是冬日里,孟长慈就这么病倒了,殷素问受照华所托来为他诊治,施诊时难免诸多痛楚,为了规避这些,便与他闲聊,聊着聊着,竟扯出些陈年旧事。
孟长慈幼年家贫,虽守着些不中用的名头,实则每到冬日便支不出炭火钱,有时一家几口守着一个锅里的清汤寡水,往往不能果腹。他的兄长便带着他去山上砍柴,一些留在家中生火,多的便卖出去贴补家里。
这砍柴也有窍门,往往要守在隆冬时节,此时最冷,大雪封山时,就是人人闭门不出的时候。豪门大户不在乎这一点点薪火,寻常百姓家里却都需要。他便要放下手中的书,和兄长一同到深山去,扒开雪堆专挑细小的枝丫去砍。那时他才十二三岁,也是小树苗的年纪,却要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自相残杀,他往日读书,道万物皆有灵,一刀刀砍下去,仿佛在剁碎自己的肢节,常常呜咽不能言。
一身病痛便是那时留下的,同样留下的,还有对粮食的爱惜。
听到此处,殷素问才知道人家是在跟自己解释,他卧在床上,淡淡然与他说道,唯一一次同照华一样,叫了他一声兄长。
自那之后,也不知是不是病来如山倒,去如抽丝的缘故,这人便常常病,日日病,隔三差五地请大夫。
第七章
公主府的梨花已经开满了枝头。
那是前两年刚从西境引进来的早梨,较一般的梨花要开得早些,更傲然更抗寒,在这萧萧寒风中也是端的一股清贵。照华本想送一株到神医府,被殷素问婉拒了,如今长势已是极好,成了这府中一景。殷素问在树下站了站,便要打道回府,刚走两步,身后的照华一路追出来:“兄长不歇一歇再走?”
冬日里天黑得早,日头一下山,黑暗便来侵蚀淡色的天空,殷素问抬头看了一眼,婉拒了:“不必了,公主还是自行回去吧。”
“多留一刻也不行吗?”
殷素问一笑:“不行。”
照华面色微沉,言语间竟带着委屈:“殷素问!你何至于这样对我?”
她这般连名带姓地叫了,既不是叫殷公子也不是叫兄长,言语间多是娇嗔,着实让殷素问骑虎难下。一般姑娘家问出这话,男子总得搭个腔,不然也忒不是东西了,只是此刻搭腔,再想一想屋中卧病在床的孟长慈,他就该更不是东西了。
他算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照华绷着脸,一副气急了的样子,嘴里的话全然没了章法:“我已这般腆着脸求你,你就不能念着我一星半点的好吗?”
“殿下,你当真还未长大。”
殷素问将她攥住自己的手拉开,叹了一句。
“那屋子里的人没救了,日后不必再叫我来了。”
照华一愣,声音中带着不可置信的颤抖:“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给他用的药太多,我救不回来。”
照华整个人僵住,她微微打了个寒噤,才如梦初醒道:“你骗我!”
然而殷素问已走开老远,她大声地对门口的侍卫吩咐道:“拦住他!”
“说清楚,”她毕竟是一国公主,此刻冷下脸来,竟带了几分威仪,“到底怎么回事。”
殷素问眼皮子掀了一掀,一副恹恹的神色看着她,他昨日未歇好,今晨又起了个大早,料得照华逢年过节便来折腾自己,故而白日里也睡得不好,此刻已是倦极,当真不想讲话。他看那孟长慈已无多少活路,本不愿多费唇舌,然而想一想又问:“这应当问你自己,抚东三毒你给他喂了几毒,且说来听听。加之之前积累下来的毒性,他能撑到今天已是造化。”
照华听完,身形微晃,她呆呆看着殷素问,犹疑道:“你都知道?”
殷素问轻笑:“檀檀,我是医者,如何能不知道?我不说,只是想看你何时能醒。”
“我只是想见你,”照华咬唇道,“我并非想害他……我……”
殷素问点点头:“我知道,此事揭过不提,孟长慈已经没多少时日可活,我开的药你按时给他喝,能拖一日是一日,暗地里筹备后事吧。”
照华听完,红着眼眶嗫嚅道:“你不能救他么?”
“公主,我救不了他。”
殷素问从公主府出来的时候,凤鸣正蹲在马车上吃糖糕,甜甜的,混了糙米和红糖,刚出炉的时候热乎乎,咬上一口,直暖到人的心里去。
她作男儿装扮,冷着一张脸也是个俊俏的小哥,一路上来来往往的姑娘们看到她,便忍不住上前来结交。她说她想吃糖糕,那位小姊姊便乐呵呵地给她买了。
殷素问出来的时候,她的糖糕没藏好,落到地上,溜溜地滚到了殷素问的脚边:“公子。”
殷素问看了一眼脚边的东西,弯下腰捡起来递给凤鸣。她接过后用手拍了拍沾到灰的地方,又毫无芥蒂地往嘴里塞了一口。
“家里又不是没有,值得你这样喜欢?掉到地上还要捡起来吃。”
凤鸣哼了一声:“又没有毒。”
凤鸣原本是家生子,只是她父母早亡,便自幼长在殷素问身边。按理一个姑娘,又是长在那样的府邸里,不该活得如此粗糙,只是这两年她常在外面跑,出任务的时候风餐露宿,吃不饱的时候也经历过,所以渐渐的对食物没有什么要求,只要过得去,没毒,就敢往嘴里送。为此殷素问说过她许多次,她也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
凤鸣一边大口嚼着嘴里的食物,一边驾着马车,斜着眼珠子去看帘子后的殷素问:“主人不高兴?”
“这都叫你看出来了,最近长机灵了,也不算笨嘛。”
“你没笑。”她家公子每天都是笑吟吟的,哪天不笑了,就该是不高兴了。
“再说我也不笨,府里不是来了个更笨的吗?看着傻傻的。”
“你说望青?”
“嗯?我不知道叫什么,瞧着脸生。她还偷偷看我呢。”
“你喜欢她吗?”
凤鸣朝着马屁股猛地抽了一下,马车开始加速飞驰:“我喜不喜欢有什么有什么用?她都进来了。”
言下之意,便是不喜欢,也不讨厌。
等回府的时候,马车刚停下,便见一道黑影倏地掠过,停在车前。殷素问下车,那人便凑上前来说了一句:“晚上有人看见从公主府里扔出一个草席。”殷素问皱了皱眉头:“扔哪儿去了?”
“城西的乱葬岗。”
“知道是谁吗?”
“是驸马孟长慈。”殷素问平静的眼眸微微动了一下,他不过沉默了一瞬,却让人觉得这中间隔了很长一段时光:“人还活着吗?”
“还有气,不过他身重奇毒,怕是扛不了多久,这隆冬腊月里的寒气对他而言更是一道催命符。”
“罢了,在城西寻一处别院,你叫人将他安顿好。”
来人迟疑了一瞬:“公子不是说这人就不回来了吗,又何必趟这趟浑水?”
殷素问虽然脸色不大好,口气还算温和:“我那是骗她的。”他原本是想下一剂猛药让照华看清自己的心,没想到她却是被猪油蒙了心,现如今就连抛尸这种事都做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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