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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青 (温歇)


  望青接过书,还似个闷葫芦,一棒子也打不出个声儿来。殷素问看着她白净平整的额面,问:“你是不识字才看不进去?”
  望青腾的一下脸红了,那嫣红顺着白净的肌肤迅速蔓延至脖颈耳朵之上,大有愈演愈烈之势。分明之前还坦荡地承认过自己不识字,此刻却不知从哪里冒出的羞愧之情,那一点苗头似枯草逢春般开始疯长,烧的她眼皮都发热了。
  殷素问也是奇了,眼前的人心有多大他是窥见一二的,此刻却突然生出羞耻心,还真是叫人讶异。他偏又觉得这人的作态十分有趣,便清清嗓子道:“你这样可不行。”
  望青眨眨眼,颜色发淡的睫毛飞快地扑了两下,像只被人拎住耳朵的大兔子般无措。
  那性情疏淡的青年瞧着她强装镇定的模样,嘴角忍不住上弯,却是屏住呼吸不叫她发觉,暗自乐着。好久才发了慈悲说:“我念几遍,你听好了,以后不会的就问人,哪里需要你这样暗地里琢磨。”
  书被还到她的手里,便听见那疏朗的声音在阔大的庭院中响起,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着。
  望青咬着牙强记,对照着书页上的字默默背着,待殷素问停下,她先在在心中过一遍,然后缓慢地读出来。
  天色是正好的,艳阳日,院子里的人都各自忙活着,偶尔停下手边的事看着自己公子逗弄来了不多时的姑娘。那姑娘穿着浅黄色杏儿那般颜色的衣裳,站得笔直地念着书,几个字诘诎聱牙,她倒念得流畅通顺,温温的声音传来,总是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第十章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却还离得远,虽然过年了,东君的影子还未得见。纵然前几日出过艳阳,这几日,天色又阴沉下来,灰蒙蒙地压人的头顶上,到了夜间,就连星子亦难见几颗。
  就是在这样的夜晚,百姓们掐着点出门来鞭炮,将火红的一串系在竹竿上挂到门前,派个胆大的喜好热闹的人拿一支香凑过去点燃细长的引线,见一点火花冒出连忙跑开,捂着耳朵在一片噼里啪啦声响中欢闹,那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让整个京州城陷进一片热烈的欢、愉之中。
  殷府的人们正在守岁,大红灯笼高高挂起,为这座清贵的宅院平添几分烟火味。
  蜻蜓是个好玩闹的,她叫上几个丫头摆上棋局赌棋,将一年到头攒下来的首饰散了一桌子,她赌性大,对面的姑娘们换了几拨,独留她一人守着,手边放着果盘点心充饥,摆足了气势不肯相让,真真是流水的姊姊铁打的蜻蜓,然而横竖是她道行不够,最后赔了买卖不乐意,痴缠着好姊姊们将东西“输”还给她。
  望青在一旁支着脸看着她们图个乐儿,趁着过年府里的姑娘们纷纷得了新衣,望青的是一件红绸画裙,色泽明艳绣饰华丽,她今日将裙子穿上身,略施薄粉,鬓间簪了一支玳瑁发簪,灵动的流苏荡在眼前,乍一看,亦是个明眸善睐的美人。
  肩头被人轻拍,便听见耳边的人打趣道:“漂亮啊。”
  她这话说得直白,也不咬文嚼字,想来是真心话,然而望青一见毓秀笑吟吟的面,陡然说不出话了。她磕磕巴巴,最后咬着唇决定不说了。却抵挡不了两腮涌上的热潮。
  真是不够灵光啊,毓秀懒散地坐到她身旁,支着肩,屈指在望青腮上刮了一下,嗔怪道:“怎么,我这般奉承你你还不受用了?”
  毓秀真乃一美人,起初以为她是柔顺娴婉的姑娘,长姊般的人物,如今处久了便知道原来也是烈性女子,直率得紧,她待望青好极,便忍不住想要打趣她,而木讷如望青,信赖她如望青,每每逢上她的调戏便要手足无措一番,在拒不理会与全盘接受之间陷入两难,她只能脸热道:“你何必这么笑我。”
  毓秀哎呀了一声,伸手在望青脸上一探,笑道:“你还害羞了,没笑你,真是好看。”
  她说话间眉眼一展,尽显风流:“真是漂亮,可不就是这样么?”
  望青抿着嘴,人缩成一团,手背抵着下巴眼睛却往毓秀典丽的面容上一瞟,像只谨慎的兔子一样:“是嘛?”
  毓秀睁着漂亮的眼睛笃定道:“嗯!”
  良久,望青舒了一口气 ,支着下巴的手从左手换到右手,右手换到左手,最后轻如蚊呐般回了一句:“哦。”
  毓秀扑哧笑了。
  她那般开怀,让望青仿似看见了故人,孟槐若是还在,也当是这般面容这般风采,没事便挑着眉嘲笑她,有事便护着她,将她揽在身后指着挑事的人诘问:“谁敢动她!”
  她必定是颐指气使的,一双素手染着热烈的花色,那是世上最锋利的剑。
  泠月西沉,暖日东升。
  闹了一宿的姑娘们趁着天色还未明回房歇息,人群都散去了,只有零星几个人散落在一处。
  望青饮过酒水,颊上染了些嫣然。她头脑有些昏沉,便伏在案前百无聊赖地盯着一处看。深思涣散间,便有一张如玉般精雕细琢的面孔凑过来。
  望青立马坐直身子正色道:“公子。”
  她双手搭在膝头,腰背挺得直直的,再规矩不过,再端正不过。
  殷素问见了好笑:“怎么,喝醉了?”
  望青迅速摇摇头,她自以为是迅速,实际上脑袋摇动的模样和书舍里迂腐至极之乎者也的夫子别无二致,都是脑袋向前向后,忽略了左右两边微妙的弧度,又抿抿嘴,那嘴就像被铁水铸过一般结实,半晌才微微打开:“没有。”
  殷素问往后站了两步,仔细端详着她:“苏望青,你原来是这样发酒疯的呀。”
  望青困惑地看了他一眼,又是半晌,笃定道:“公子,我没醉。”
  殷素问这才真的笑了,他大抵是不曾见过这样诚笃的家伙,发醉都发得如此本分,一时竟然好奇起来。奸猾的人可厌,愚蠢的人可恶,这人就在二者之间凑出个适宜的模样了。
  他便道:“是饮酒而不是饮泣,大约也没什么不好吧。”
  殷素问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个竹榼,递给望青。望青接过,打开看见里面有一枚小巧玲珑的药丸,一缕冷香萦绕在鼻尖,倒很提神醒脑。
  “吃下去。”
  望青惶惑地看着他,殷素问的表情还是淡淡的:“醒酒的。”
  望青睫毛扇了扇,就像被人劈脸扇了一下的大狗,她不敢多言,连忙将药丸咽下,待神识微清,连坐也不坐了,沉默着站起身候在一旁了。
  这下反倒是殷素问找了个地方坐下,他披着件雪狐皮制的大氅,那料子极好,防雨御寒,一直委到地上,将殷素问包裹得严严实实。手上拿着个木炭囊,铜质的,囊面上雕着一支支硕大的秋棠,里面塞满了烧红的木炭,外面裹上一层绵软的缎子,拿来暖手最好。
  望青自打酒醒了,整个人的身子就莫名其妙地凉透了,她心中懊热,后悔不跌,为何当时不同大家一起回去呢?在外面触景伤情又是何必?她总觉得自己是被殷素问揪住了错处,然而这错处又是微妙的难以言状的,真真是叫人有苦难言。
  殷素问坐在一旁的竹凳上,全身上下只露了一张脸出来,静静地看着天幕,脖间围着一圈兔毛,衬得他面若玉冠。望青疑心他在观星,虽说星象之事玄奥莫测,非大家不得染指,然而殷素问平日里涉猎颇广,懂得一些也未必。
  天空中裹着浓云,又哪里见得到几枚星子,加之今日焚香放鞭的人家不知凡几,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石味与烟尘,眼前都是一片迷胧,更惶论天际。
  星星的光泽都暗,主帝座的那一颗更是快看不见了。
  “天不够冷么,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殷素问倏尔转头问她。
  望青怔住,心想您一看就是不曾伏低做小伺候人的,主子都没进去我如何能进去。然而这话是不能说出口的,她只能说:“奴婢不冷。”
  殷素问便笑了。
  望青想问他为什么笑,然而直觉他不会说出什么好话,便克制住自己。
  “季谰说你跟牛似的,”殷素问悠悠道,“可是做牛也没有什么不好,忠诚乖巧还力气大,你说是也不是?”
  望青一时间也不知这算是褒奖还是刻薄,反正她也不气。
  殷素问又道:“你是使刀的?使来我看看。”
  望青直愣愣站着,自打她进府同娇花般的姑娘们混作一团,就不大在人前袒露自己是会功夫的,每日晨起练刀,也会避着人,以免没人看见了有辱斯文。哪知殷素问会起这么个头,她想了想,便说:“刀在屋子里。”
  殷素问没什么表示,一双清淡的眼看着她,望青总算是会意了,忙不迭的一溜小跑往自己屋里去了。
  事反则妖,古人诚不欺人,殷素问这般折腾,大抵是晚上没睡的缘故吧。
  望青那把刀算得上名家手笔,殷家下面的铸剑师多如牛毛,每年都会为影组出来的杀手打造武器,这把刀乃玄铁铸造,甚至能够一把砍碎一块试刀石,砍骨头更是不在话下,唯一一点的缺憾是这把刀乃女子用的,女子多不练刀,而有力气拿着它舞动的更是少之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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