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架在脖子上的刀不过是虚架子,一一被他拨了开。
他太擅长拿捏人心。
下方众臣心惊肉跳,无人再敢出声。
沉玉走向华仪,朝她伸出手来,阴沉沉一笑,“还不过来?”
她急遽后退,浑身僵硬,薛统领忙横刀护驾,沉玉蓦地拔刀,不过三招,便将薛统领手中之刀打飞出去。
刀身长鸣,她的心也跟着狂颤。
眼前蓦地涌现前世一幕幕,如此熟悉,他慢慢逼近她,也是这般威胁她。
那时,应该活着的人所剩无几,已经血流成河。
她孤立无援,天下兵马握于他一人之手,连朝臣都有超过半数之人臣服于他。
华仪转头,低眼掠了一眼下面看着她的臣子,华湛还在紧张地唤着她。
这一世比上一世的处境好了太多。
不对。
她手上还有兵马,纵使被人威胁,她也还没有输!
华仪霍然回神,手轻轻一抖,忽然抬睫,与沉玉的目光撞上。
她眸底惊恸,有什么一闪而过。
他骤然一惊,忙大步走向她,她却先一步后退,手腕一翻,将刀横在自己颈间。
“陛下!”
“皇姐!”
“陛下三思啊!”
“……”
身边许多人不约而同地惊叫出声。
沉玉停下脚步,怒道:“你不会天真地以为,你自杀,我就会放过别人?”
她心魂震颤,几乎站立不稳,手抖得厉害,眼睛却死死盯着沉玉。
她喘息了一下,冷冷道:“不,我是在赌,你口口声声让天下人为我陪葬,是不是真的忍心让我去死。究竟是你的心更狠,还是我的心。”
他拿捏她的弱点,以为她不敢赴死。
她便拿捏他的弱点,看他敢不敢赌她的胆量。
沉玉满眼俱寒,微有血丝,只看着她。
他继续往前走,她一步步后退,手上用力,脖颈被划出血来,刀口不深,殷红鲜血却顺着刀身慢慢滴落。
她狠狠咬牙,又用力,将伤痕划得更深。
鲜血越流越多,他脚步骤停,再也不上前一步。
她不知不觉靠上雕龙红柱,身子渐渐脱力,双瞳涌起一股水意。
他站定,看着她苍白又强制淡定的脸,冷冷道:“长些记性,若下回再以性命要挟,我便夺了你的尸体,也断然不肯放手。”
她骤然一惊,还未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便看见他抬手,命所有人放下刀。
他凝目看她,她眼前都是水雾,看不清他的神情。
只闻萧太尉一声叹息,和一句微不可察的“殿下”。
她脑子纷乱,根本记不得他们说了什么,满脑子都是沉玉的身影。
沉玉掷开手中之刀,慢慢弯下左膝,硬骨与白玉瓷砖相击。
她浑身僵住,灵魂都被惊得微微出窍。
……如今以他势力,他何必再对她俯首称臣。
他抬眼,目光如锁,似要将她牢牢禁锢起来。
薄唇一抿,右膝亦落。
在场众人不料此变,俱倒抽一口冷气。
薛统领连忙回神,挥手命人拿绳索捆住沉玉,擒下萧太尉。
华仪看大局已定,全身力气都被抽离,手上一松,刀身落地,发出哐当清鸣。
他放弃了,他真的放弃了。
她竟是更悲,心底泪如潮涌,竟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若多狠心一点,她也可以多狠心一点。
良久,华仪偏过头去,静静道:“带下去,关押刑部,等朕亲自处置。”说完,也不顾得旁人,转身便走。
走得急了,竟像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要说:
暂时相爱相杀一会儿,小黑屋模式终结。
这是HE!这是HE!这是HE!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第44章
三日大雪不休, 玉阶上雪凝成冰, 天工所铸, 一片莹亮。
元泰殿角落里放着暖炉,卫陟半跪在地,正在禀报外面战况。
“叛军驻扎于安县, 不攻城池,不肯招降,李大人使出浑身解数, 皆不为所动。”卫陟顿了顿,皱眉道:“这些武将,大多为先帝时期的老臣,部分都与臣共同作战过, 据臣所知, 他们都并非胡作非为之人,可至今仍不知军队哗变原因……”
他声音渐息,右侧传来瓷杯轻击桌案的清响,汴陵郡王慢慢搁下茶盏,猜测道:“或许,萧太尉总掌军队多年, 这些旧将与他感情深厚……”
卫陟摇头道:“为一人而公然反抗朝廷, 太尉怕是没有如此之大的能力,城外对峙已久, 反军对当地百姓以礼相待,全然无一丝谋反的样子……”卫陟慢慢抬眼, 看着上首端坐着的女帝,口气凝重道:“若说是为了沉玉,又有一点疑窦——沉玉何时与这些人勾结,又怎会有如此影响力?”
华仪至始至终低着头,广袖半敛,右手紧握着朱笔,奋笔疾书。
她半凝着细眉,一言未发,下面的人也不再说话。
许久,她才停下书写,将面前奏折合上,随手搁在一边一小摞奏折山上,再次以笔尖轻沾朱墨,声音冷淡沉凝——
“彻查萧太尉和沉玉这三年来所有动作,至于叛军,若不伤害百姓,朕便无意为难,威逼利诱,务必招安。”
卫陟点头,华仪翻开下一封奏折,目光快速掠过所有内容,漫不经心道:“若无事禀报,便可退了。”
卫陟迟疑了会儿,偏头看向华湛,华湛对他轻轻摇了摇头,卫陟心中一叹,起身行礼道:“那臣便告退,陛下保重身子。”
上首之人并未回应,卫陟转身离去。
华湛待卫陟出去,才起身,把身边桌上已经凉好的茶端上了御案,轻声劝道:“皇姐,你先歇会儿吧。”
一连三日,自沉玉下狱,女帝肃清朝廷百官后,她已一连三日如此拼命。
政事堆积如山,加之近日是多事之秋,那些事情并非一朝一夕可以解决。
她偏偏要为难自己。
但凡不眠,便是在批阅奏折,接见朝臣,连喝茶都没有闲心细品热的。
华仪笔尖微顿,察觉嗓子有些干,接过华湛手中的茶,轻咽一口,润了润喉。
华湛低眼看着自己的姐姐,叹了口气,道:“皇姐也不急这一时,非要将奏折批完不可。”
华仪却懒得搭理他,华湛不得回应,静了静,又自顾自地道:“皇姐知道吗?这一连三日,臣弟但凡闭眼,就总是梦见皇姐站在台阶上,横刀威胁沉玉。”他低眼看向华仪颈上刺眼的雪白纱布,声音越来越小,“你就不疼吗?”
华仪顿了顿,垂眼不言。
许久,她才搁下笔,抬头看着华湛。
少年面冠如玉,清隽秀气,目光清澈柔软,带着一丝丝的委屈。
她的这个弟弟,自打与她相认,便一直被她宠着,她以为他心性简单,禁不起打击。
可是,当她身陷困境,不得不对他大发雷霆时,这个少年还是选择护着她。
几番与死神擦肩而过,今时今日,他还是安然无恙地站在她的面前。
华仪面色柔软下来,摇头道:“不疼。”
华湛老大不乐意了,“皇姐如今不过十八,世家里那么多双九之年的小姐,哪个不是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皇姐与臣弟逞什么强?”
华仪微微挑眉,失笑道:“朕是皇帝,受个小伤便楚楚可怜的,像什么样子?”
她虽是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华湛看着女帝面上明媚的笑容,心底微微一凉。
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帝王,可华湛明明记得,不是这样的。
她哪里是没有那种小女儿的情态?
她与沉玉形影不离的那些日子,她梳着最简单的发髻,素颜佳容,笑意直达心底,明媚到刺眼。
连他都看出来了,她终究还是放不下沉玉。
华湛知道沉玉很好,至少他待华仪是真心的,沉玉文武兼备,若非心思深沉难测,野心勃勃,他也并不抵触沉玉与华仪在一起。
可是,沉玉在华仪心底的分量,似乎太重了。
事已至此,女帝还无法狠心斩草除根,已经不单单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事了。
沉玉不死,天下难以安定。
华湛垂下眼,伸手抽走华仪手上的笔,华仪猝不及防,眉梢一挑,低叱道:“放肆!”
华湛后退几步,把笔背在身后,道:“皇姐先歇会儿,这个不急。”
华仪额上青筋一抽一抽的,哑然道:“你本事大了?”
华湛偏过头去,不敢去看姐姐脸色,固执道:“现在无人心疼姐姐,臣弟这是在关心您,陛下就算把臣弟拖出去打板子,这笔也不还了。”
他固执成这样,她竟是哭笑不得,索性甩袖起身,往一边铺着厚重金丝软垫的贵妃榻上走去,坐下后才对他道:“朕歇了,郡王殿下满意了?”
华湛磨蹭着把笔放下,又捧着茶挪到姐姐面前,道:“皇姐消消气。”
她看着他脸上谄媚的笑容,无奈一叹,伸手按了按眉心,道:“朕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什么时候能让朕省点心,朕也放心把这天下交给你了。”
华湛面色微变,“皇姐才这么年轻,谈什么托付天下?臣弟只愿永远辅佐您,也不愿做什么皇太弟,将来若有机会,辅佐皇姐的孩子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