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如今藩王一个个都不老实,少帝想杀鸡儆猴,自然想选平南王这只鸡。
华铖偏头扫了小厮一眼,道:“女帝何必与我周旋?我在京中势单力薄,根本就是任人宰割。怕就怕……她根本就已经做了不利于我的打算。”
小厮垂下眼,眉间难掩担忧之色,“可是,王爷这些年也不曾惹恼女帝,为什么偏偏在这个关头……”
华铖面上尽是冷笑,振袖道:“什么叫惹恼?父亲拥兵自重,治下藩国独立于朝廷,这便是惹恼。”
南宫小苑深处,穿过拱门,掠过压低的缤纷树影,桂花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芬芳袭人。满树嫩黄,墙边藤萝舒展,七彩鸟雀停在枝头。
沉玉站在院落中,横执玉笛,慢慢吹奏一曲。
笛声悠扬,穿透厚墙,搅皱了一池碧水。
他一袭紫袍,华贵而内敛,布料质感莹白,融入了满园生气勃勃之中,给侧颜也带上了一层暖意。他的眸子掠过面前的的每一处,又不作任何停留,天光掺着美景流入眼底,让他的墨瞳泛着灿烂光华。
华铖刚刚踏入拱门,便见这伫立的挺拔背影,清隽风雅,风华无双。
华铖微微抿唇,并不出声打搅。
一曲毕,沉玉放下玉笛,头也不回道:“何事?”
华铖沉默片刻,才开口道:“公子知道是我?”
沉玉转身,目光落在他脸上,随即便掠开,冷淡道:“我这小苑,偏僻冷清,寻常人此时来访。”
华铖点了点头,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分明是沉玉出身低贱一分,两人相对而立,却偏偏是他有些感到局促紧张了。
许久,华铖才问道:“公子方才吹的是什么曲子?我似乎有些耳熟。”
沉玉正打算入屋,闻言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微带笑意道:“是南方的‘弦音调’,殿下听过?”
华铖这回确定了,不禁笑道:“是听过的,这是我平南王都的曲子,公子与我是一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先发一章,今日还有两更。
第27章
沉玉点头, 道:“我幼时曾在南方待过几年, 家逢变故, 很小便入了宫,在宫里长大。”
华铖想不透沉玉为何辗转来了京城,而非进入平南王府为奴, 不过这些事情无关紧要,不管当年如何,现在站在这里的沉玉, 已经可以翻云覆雨。
沉玉又说道:“这曲子并不好听,吹法复杂,会吹奏者不多,世子是如何听得的?”
华铖想了想, 摇头道:“不记得了, 只记得是很久以前,听别人吹过……此曲晦涩,寻常人的确是欣赏不来的,时隔多年,公子还在吹奏此曲,是有什么牵挂吗?”
沉玉淡淡一笑, 却不再言语。
到底是别人私事, 华铖有心讨好沉玉,也不想显得过于唐突冒犯, 也不说话了。
沉玉进屋沏茶,须臾之后, 一盏乳香四溢的茶被放到庭院里的桌上,沉玉拂去桌上落花,朝华铖道:“世子请坐。”
华铖走过去坐下,低头看茶,见咬盏几近完美,气味香甜,不禁笑道:“公子手艺极好。”
“心静,手稳。”沉玉坐到他对面去,淡淡答道:“有此二者,何事不成?”
华铖赞同地点头,抬起茶盏抿了一口,惊讶道:“桂花做的?”
“满树桂花,闲暇时打下来一些罢了。”沉玉摇动瓷盏,低眼笑道:“世子方才去见陛下,感觉可还顺利?”
华铖正觉得这桂花茶有一丝熟悉感,还未来得及细想,听见此问,心头一凛。
他正要开口,又忽然止住了。
面前的人,究竟可不可信?
他是女帝的心腹,若被女帝发现与他暗通款曲,他又会被如何惩治?
这样对他并无好处。唯一可以解释的是,沉玉别有所求,所得好处可以盖过这些隐患。
沉玉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也不着急,垂着眼慢慢喝着茶,眼底冷光闪烁。
不相信又能如何?势单力薄,也没他选择的余地。
可是沉玉此刻起了几分兴致,看他疑神疑鬼的,还是解释道:“我母亲是南方人,后来入宫为奴,贴身侍奉孝睿皇后。”
华铖微微一惊。
沉玉慢慢道:“孝睿皇后气度非凡,母仪天下,外人见她如是。可我母亲在生下我之后,便被皇后秘密处死了。”
所以,是杀母之仇,母债女偿。
华铖端着茶的手微微一抖,看着沉玉不露一丝痕迹的笑容,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人的心思是有多可怕。
蛰伏于女帝身边,尽心侍奉,面面俱到,天下人都知女帝极为信任他,两人甚至情愫暗生。
殊不知他竟隐藏至此?
沉玉喝茶润喉,继续道:“此事告诉你也无妨,如今你我二人当是一条船上的人,世子恐怕还不知道——女帝即将推行新政,边防军队重新编制,你平南王手中兵力,也会随之削减。”
华铖霍然起身。
他起身后,才发觉自己莽撞了,不自然地笑笑,慢慢重复道:“推行……新政?”
这些年她大肆改革,修理河渠,如今又要推行新政?
女帝是否有才已不是重点,只是以她雷厉风行的手段,没有一次让有些官员和宗亲不脱一层皮的。
这回要动兵权,下次是不是要直接削藩了?
沉玉淡淡道:“她是个明君,自理政来极少犯错,每次决策也极为果断。可是,我是个自私的人,谁都可以高高在上,唯有她不可以。”
毕竟是在宫里,华铖低声道:“公子所言,就不怕隔墙有耳?”
“不怕。”沉玉掠起唇角,道:“我自有分寸。”
华铖又是有几分惊讶。
还真是……回回都超乎想象。
华铖定了定神,坐下道:“公子就那么痛恨女帝吗?”
“痛恨?”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沉玉轻笑道:“我就是想报复,看她孤立无援,只能对我讨好求饶,只是我一个人的。”
华铖不料他这样直白,不过有此话在前,一切关于沉玉的事也算说得通了,事情又多了几分可信。
华铖道:“公子现在可有打算?”
“这得看殿下的诚意了。”沉玉笑道:“平南王府有什么打算呢?”
……
华仪回宫睡了一觉,醒来后便披着大氅,在案前看今日呈上来的奏章。
外面下了小雨,沉玉撑着伞回来时,正见华仪伏在案前,不曾抬头。
奏折堆积如山,华仪近来有新的打算,随之而来便是一连串的问题。她看的认真,他便不打搅,也只站在那里静静等着。
常公公见他来了,自己也识相地退了,偌大一个元泰殿,只剩下这两人独处。
气氛安静了很久,华仪才搁下笔,冷冷斥道:“废物!”
沉玉不作声。
华仪批奏折时,偶尔会见到几个不太顺心的东西,一般这种时候,让女帝一个人骂着文武百官出出气便好。
华仪盯着手里的奏折,实在心烦,搁下笔靠着椅背,揉了揉眉心。
沉玉道:“怎么了?”
华仪脸色阴沉,道:“朕的朝中养了一群没用的酒囊饭袋,整日尸位素餐,朕的新政还未颁布,便又出了事。”
她说完,却不见沉玉回应。
华仪愣了愣,这才想起来,前世她惯于与沉玉商讨政事,因部分军队由他统筹,他行事果断刚毅,如奏折上的那些事情便几乎没用出过,她对他放心了很多年,可是,这一世,沉玉没有成为她手里的刀。
她不用沉玉,却呕心沥血,想让天下在没用他的情况下一如前世,可是……有些时候,这天下就是缺少那么一个治世之才,与君主携手并进。
沉玉不好干政,一句“怎么了”也不过是关心华仪之语,若对政事发表看法,以华仪敏感心性,肯定不太好。
华仪脑仁发胀,双臂撑在桌面上,撑住了额头。
许久,她才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沉玉,朕是不是委屈你了?”
“何出此言?”
华仪抬头,道:“参知政事,入朝为官,你想是不想?”
沉玉答道:“不想。”
“嗯?”
“入朝为官,怎比与你朝夕相处,日日耳鬓厮磨?”沉玉一顿,又淡淡笑道:“不过,仪儿若有难事,我自然愿意为你效力。”
华仪闭了闭眼,又睁开眼,起身走到他面前,微微仰头看着他。
沉玉配合地弯腰低头,十分遵守礼节,华仪咬牙忍了忍,又甩袖道:“罢了!”
沉玉不言。
华仪深深地看着他,伸手拉住他袖中的手,低声道:“我还是不忍……看你吃苦。远离的臣子总会离开帝王,我不想你离开我。”
沉玉抬手抚了抚她的发,安慰道:“不离开。”
她说:“我都有些不敢相信。”
“陛下不是患得患失的人。”他的手掌顺着鬓角摸到她的脸颊,道:“陛下只是病了,精神不振,才难免胡思乱想。”
她睁大眼,默默瞅着他。
他在她脸颊上的手收起,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其实为了仪儿,吃点苦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