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仪喝道:“华湛!”
华湛起身,双膝跪下,伏地不言。
华仪袖中的手紧了又松,黑眸腾起一片火来。
许久,她才平复了怒意,慢慢走到华湛跟前,道:“抬头,看着朕。”
华湛浑身一抖,慢慢抬头,撞见女帝眼底的睥睨寒意。
华仪凝视着他,道:“华湛,有些话,你纵使心里在想,也不能说出口来,这是最基本的君臣之礼,朕是帝王,懂吗?”
华湛说不出一个字来,脖子僵硬地仰着,脑内嗡嗡作响。
华仪道:“你针对的是沉玉。如今既然说了,朕便直接告诉你,沉玉,日后会是朕的夫君,只有他。”
华湛心惊肉跳,下意识脱口而出道:“不可!”
“有何不可?朕喜欢谁,谁敢过问?”华仪冷笑出声,蹲下身子,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脸颊,道:“你怕他揽权,架空朕的皇权,对吗?可是,朕觉得现在很好。”
华湛气道:“有什么好的?姐姐,你当真是昏了头吗?还是我从前看错你了?”
华仪笑意更冷,道:“不信他?信你吗?朕如今做皇帝做的如此轻松,何必还理政事?你若觉得朕不行,是不是想自己篡位来试试?”
华湛气得气血上涌,眼底一红,满脑子都堵塞了一般,忽然不顾一切地起身,连连后退了许多步,指着她道:“我没有想到,你如此刚愎自用!”
被辱骂的帝王气得反笑,咬牙切齿道:“你当真以为,朕会一直容忍你的胡作非为?”
华湛浑身颤抖着,红着眼睛道:“皇姐是要杀了臣弟?就为了一个贱奴出身的小人?凭什么!”
这高高在上的帝王彻底生了怒,目光如可杀人。
两人僵持着。
华仪深吸一口气,道:“给朕出去!”
华湛梗着脖子,满腹委屈,满眼愤怒,就是迟迟不肯走。
华仪冷冷道:“朕如今病着,暂时不杀你,给朕回去好好面壁思过!来人——把郡王带下去!”
宫里侍奉的其他宫人立即上前,华湛大声道:“我不回去!你这个样子,我回去了又见不着你了!”
“回去好好学学君臣之礼,长幼之道!”华仪甩袖转身道:“绑了他!抬回去!”
宫人立即冲上前来,拿绳索捆住了华湛,郡王殿下死命地挣扎,还是被人推着往外走。
刚刚跨出殿门,忽然听得宫女一声惊呼,“陛下!”
一干宫人纷纷拥了过去,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随即便有人冲出了元泰殿,常公公焦急地命令道:“还不快快扶陛下上榻!”
华湛心里一凉,可以猜出发生了什么,如堕冰窖。
他刚刚那种口气,真的惹皇姐生气了。
她出事了吗?
汴陵郡王死命地回头,却被迫着一步步远离元泰殿,只看得殿门有人影焦急出入,随即太医便到了。
华湛眨了眨眼睛,眼泪便流了下来。
第30章
华湛被绑着一路出了宫门, 宫外守着的小厮见状吓了个魂飞魄散, 忙上去给郡王解绑, 扶着小殿下走上马车,一扬马鞭,急速回了府。
华湛眼睛里噙着泪, 委屈、愤怒、担忧糅杂在一起,少年把脑袋埋入手心,唇紧紧抿起。
直到外面小厮喊道:“殿下, 到府了,您没事吧?”
华湛静了静,抹掉了眼泪,声音低沉喑哑, “我没事。”
女帝最宠爱的弟弟汴陵郡被绑着赶出宫门的事情, 到底没有压住。
权贵们时时盯着元泰殿动向,消息正灵通着,听闻此事倒没有那个闲工夫笑话小郡王,而是心惊于女帝的态度——他们原本也计划着自己去觐见陛下,可是女帝连对亲弟弟都发火,更遑论他们这些旁系亲族?
还有,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女帝病榻缠绵那么久,还能对郡王气得起来?
这个消息传出不久, 女帝急召太医的事情又传了出来。
女帝急火攻心,晕了过去。沉玉生了怒, 但碍于身份,没有去找郡王算账,得知女帝暂时无碍后,才慢慢平静下来。
沉玉向当日在宫里侍候的宫人召来,一一细问当日女帝和郡王交谈所说的每一句话,脸色更冷。
他就不该让华湛去见仪儿,以为姐弟感情好,却不知华湛又当面顶撞她。
华湛自恃自己是个有爵位的郡王,真以为他动不了他?
冒犯帝王,不懂礼数,便够他喝上一壶。
不过……沉玉回身,淡淡看了一眼华仪苍白的睡颜,极淡了笑了下——她说那番话,倒是颇让他满意。
华湛心里郁结,抓心挠肺,也不吃不喝,就这么坐着发愣。
王府总管来回踱步,门客担心得很,屡屡劝他如何态度诚恳地具本认罪,万万不可落下御史弹劾的把柄云云,华湛始终不吭声,似傻掉了一般。
当夜也不曾洗澡,枯坐了一夜,感觉孤立无援,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
成王世子华鉴自诩是他的好堂兄,那事不敢明着传,他从小道消息里暗暗得知后,第二日清早便直接来了汴陵郡王府,想安慰安慰华湛,为他出谋划策一二,顺便打听一下关于女帝的近况。
甫一进门,华鉴便被唬了一跳。
华湛披头散发,衣服也不曾换,此刻凌乱地挂在身上,他脸色灰白,表情呆滞,似遇了天大的事情一般。
华鉴心底当即打了个突。
不是吧……看起来这么严重?
华鉴上前,干笑道:“阿湛,你怎么这个样子?”
华湛抬头看了看华鉴,一言不发。
华鉴看了一眼身边的王府总管,道:“你便是这么伺候你主子的?”
总管满头大汗,解释道:“郡王殿下他不让小的碰……”
“你来做什么?”
华湛开口,声音十分干哑。
显然是不待见。
华鉴叹了口气,拍了拍华湛的肩,道:“我就是怕你心里有坎过不去,特意来看看你。”
“看好了?”
华鉴的脸色微变,却仍是好声好气道:“阿湛,你心里不痛快,大可向我说。”
华湛蓦地起身,走离了华鉴身边,面色十分冷漠。
华湛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闹闹脾气很正常,华鉴已弱冠,便姑且不与这小子计较,忍了忍,又走到他面前,叹道:“这样下去算什么办法?方才我得到消息,陛下一直昏迷不醒的,你当真就打算一直坐着,什么都不管?”
华湛听到“陛下”二字,才抬起了头,眸色有了一丝波动。
他重复道:“一直……未醒?”
华鉴点头,道:“陛下如今这样,根本就不正常。你既然心系她,便不能萎靡不振,而该将她为何如此的愿意弄清楚。”
华湛点了点头,又不再说话。
两人沉默着,华鉴忽然低头闻了闻,皱眉道:“……什么味道,这么香……你脸上是什么东西?”
华湛莫名其妙,抹了一把脸,只看到手心淡淡的粉末。
这粉末极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沾上了,被他之前也弄掉一些。
华湛心念一动,又顺着摸向自己的领口,淡黄粉末清晰可见。
他低头一闻,是元泰殿里熟悉的气味。
上回他进殿时,便觉气味浓郁,当时不曾怀疑,可是他身上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华仪拍了他的脸的,那时候沾上的?
她为什么手上有这个东西?她不是在上妆吗?
华湛蓦地一惊,突然焦急地蹦了起来,火急火燎地去四处翻找东西。
华鉴又被他一吓,“你怎么了?”
“有问题。”华湛抿了抿唇,冷冷道:“皇姐肯定不是故意这么对我的。”
华仪浑身难受,喉咙干疼,滚烫热气从口鼻里呼出,吸进的气却冰凉凉的。
她冷,冷得浑身战栗。
连骨头都在作痛,可是脑袋如被打了一棍般,闷疼难受。
她想睁开眼。
可是眼皮如千斤重,意识渐渐远离,好似沉入了深渊,窥不见一丝光亮。
天光乍破,豁然开朗。
御花园最老的那棵海棠树已开了花,满树鲜红,硕大的花朵被风摇下,砸了满地。
沉玉一袭正一品武将官袍,站在树下,对她颔首道:“陛下,上回一别,已经三年。陛下过得如何?”
华仪紧紧盯着他的笑容,说:“你是谁?”
“陛下都不认识臣了?”沉玉微笑着,抬手摩挲着她的下巴,低头凑近道:“臣被陛下一碗毒酒送了性命,至今还不能瞑目呢。”
华仪蓦地睁大眼,浑身发冷。
沉玉摩挲着她的脸颊,低声道:“我就差一步,就差一步,你就是我的人了。”
华仪怔怔望着他,身子不受控制地后退,却被他一把抓紧手臂,狠狠拉入怀中。
他低头吻住她的唇,疯狂而执着,她口中的空气都快要被他挤出,死命地拍打挣扎,他冷冷一笑:“你还是不乖。”随即更加深入地吻了下去。
华仪心在狂跳,手在颤抖。
她睁开眼,陷入沉玉疯狂的眸子里。
她眨了眨眼,心口便涌起一股奇怪的委屈和难受来,也不再挣扎,只默默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