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坚决道:“朕不能决定你的过去,但是一定得护好你的将来。”
沉玉顿了顿,道:“其实,那些事情已经很远了,我已经忘了。”
华仪沉默着,许久才道:“是忘不掉吧。朕当年受的委屈与你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可是朕记到了今日。”
这回变成了沉玉沉默下来。
华仪道:“朕与你说过的,幼年时,因为母亲不喜欢朕,朕胡作非为,娇纵任性,后来甚至是怨她的。”
前世,因为华仪一心江山,沉玉为她做了一切,一腔爱意却无可回报,一次次被她忽视之后,他也生了怨。
所以,她理解沉玉前世的不甘愤怒。
所以,她才在重生后,想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恨不起他来。
他都活成了她的习惯。
无论是前世的天下与权力,还是这世的衣食住行,细枝末节。
离了他,她大概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华仪道:“我没有跟你说过,我做过一场梦,梦里,我让你离开我去涉足朝堂,然后有一日,你穿着朝服站在我面前,风度翩翩,气度非凡。我看着你一日比一日强大,我以为我们会做千古君臣,可是后来,我意识到,一个帝王全身心地信任一个臣子,是没有好下场的……至少我不是那个例外。”
沉玉看着她,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华仪叹了一声,回了御座,坐了许久,才道:“过来看看奏折。”
沉玉抬脚走了过去,华仪将奏折全部拉开,拿朱笔点着一处,细细跟他讲来。
她说如今朝中局势,百官职责,偶尔拿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并加以自己观点。让她欣慰的是,沉玉还是如前世一般,过目不忘,聪慧过人,让她暗暗惊叹。
华仪道:“朕还是不放你,但是朕许你参知政事。”
“好。”沉玉点头。
“沉玉。”
“嗯。”
“不要放开我的手。”
“永远都不会放开。”
沉玉低头在华仪额头上亲了亲,道:“有时候,我在想,要做到何种地步,才能让你安心。”
作者有话要说:
怕你们被吓到,这里说一下,沉玉和华铖说的话未必是真的。
杀母仇人这种梗是不存在的。
今天还有一章,零点之前发。
第28章
过三日, 汴陵郡大清早入宫求见帝王, 却得了陛下还未醒来的消息。
华湛抬头看了看天边灼目的太阳, 纳闷道:“都日上三竿了,皇姐什么时候起过这么晚?”
常公公只得赔笑道:“要不,郡王殿下过一个时辰再来?”
华湛皱眉摇头道:“不必了, 我就在这里等着。”
少年脾气倔得很,常公公也不好再劝,只好退到一边去, 眼观鼻鼻观心,只默念着陛下还是少睡点懒觉。
距离上回帝王上朝已过了将近十日,一开始说是女帝身子抱恙,华湛闻言也没有怀疑, 只亲自去太医院问过了陛下病情, 才安心打道回府。可一连十日还是不上朝,便有些不正常了。
皇姐不就是染了简简单单的风寒吗?为什么还不起?
上回见皇姐是在她寿辰之时,那时,她看起来还如此神采奕奕。
究竟是怎么回事?
华湛焦急地在原地打转,常公公哭笑不得劝道:“小殿下,奴才劝您还是迟点来, 您急也没用啊。”
华湛忽然大步逼近, 一把揪住常公公的衣领,冷冷盯着他, 道:“你怎么照顾陛下的?”
他的眼神凶狠地仿佛可以吃了他,常公公吓出了一身冷汗, 唯恐眼前少年性子一急躁,真的抡起袖子揍他一顿。
华湛看面前这人惊吓住的表情,冷冷推开他,又直接道:“是不是沉玉害了我姐姐?”
常公公刚刚舒了一口气,此刻又是一吓,忙苦笑道:“谁敢啊!陛下龙体可不是能随意冒犯的!郡王殿下,您尽管放心吧,陛下有太医守着呢,今日不过是睡个懒觉……”
其实不是。
常公公根本就不敢说,昨日女帝睡了整整一个下午。
不像是病,倒像是毒。
对此,沉玉以女帝名义发出口谕,着令大理寺卿入宫觐见,对外假装华仪安然无恙,实则交代大理寺卿暗中追查。
太医院太医们,以院判为首,被首先调查。
其次便是女帝身边所有贴身伺候的人,包括沉玉自己。
好的是,女帝醒来时并无什么问题。
坏的是,所有暗查一无所获。
华湛越想越不对劲,二话不说便要冲进去,常公公吓得魂飞魄散,忙扑过去拉住他,一边招呼侍卫道:“别让郡王闯进去。”
华湛哪里是侍卫对手,见硬闯不成,立刻大声叫道:“皇姐!皇姐你起了吗?臣弟求见!皇姐!”
常公公急得跺脚吩咐道:“还不快捂住郡王的嘴!”
华湛被堵住了嘴,被人不住地往外拖,少年急得满头大汗,踢着双腿死命挣扎,倔得像头蛮牛,常公公悄悄地拭了把汗,又小跑着到郡王殿下身边道:“得罪了!殿下御前失仪,到时候问罪的不光是奴才们,殿下也少不得要被责罚的。”
少年死命地瞪大眼,凶狠地盯着常公公。
常公公心底狂颤,他也很无奈,他有什么办法?他一个奴才,夹在中间两头得罪,不过比起被女帝惩处,他宁可日后被郡王殿下揍一顿。
是时,元泰殿的大门被人从里推开,沉玉走了出来,冷淡道:“怎么回事?”
常公公噤了声,侍卫们也没有再动,沉玉淡淡扫了一眼被人钳制住的华湛,道:“放开郡王殿下。”
那些侍卫对视一眼,迟疑地松开了手。
华湛抬手擦了擦被人捂过的唇,满脸不爽,看着沉玉的表情也不太友善。
沉玉道:“郡王殿下有什么事,沉玉可以代为转告。”
华湛怒道:“我要见皇姐!”
“陛下尚未起身,殿下稍后再来吧。”
“没起身也行,我就要看一看。”
“于理不合。”
华湛禁不住地冷笑,“你是什么人?凭什么你可以进去。”
沉玉抿起薄唇,眼神微微凉了下来,拂袖转身道:“不凭什么。殿下请便,被侍卫拖出宫门毕竟不太雅观,有毁殿下声誉。”
他关上门进去,将华湛阻隔在外。
华湛呆呆地看着紧闭的殿门,掩在袖中的手蓦地捏紧成拳。
他深吸一口气,渐渐冷静了下来,转身离去。
他想,他需要自己想办法了。
华湛当日未曾直接回府,而是去了成亲王府,成亲王近日也染了疾,华湛不好贸然打扰皇叔,便去找了成王世子华鉴,正要说出口,又忽然想起之前华仪对他的叮嘱——不要凡事与华鉴走得过于亲近。
华湛口风当即一改,打着马虎眼儿糊弄了过去,可此事憋闷在心里着实难受,华湛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当即修书一封,秘密派人送去给卫陟。
卫陟离京前曾偶遇华湛,当时便细细交代,说京中若有变故,千万要及时相告。
华湛只希望卫陟能起到什么作用。
夜凉如水。
华仪醒来时,起身掀开帘子,发现殿中一个人也没有。
只有角落里放着暖炉,熏着安神香,屏风前的书桌上搁着一盏油灯。
她掀被下床,穿了鞋,披上一边悬挂的保暖大氅,一边咳嗽着,一边四处走了走。
起来走了走,才感觉睡觉时的那种昏昏沉沉的感觉彻底褪去了。
华仪摸了摸肚子,此刻觉得饿了,一转头,却看见外间桌上正放着一些饭菜。
菜还带着温热,御膳房的厨子每隔一段时间拿去热一下,就怕女帝吃了冷食,到时候病得更厉害。
但是这个让她觉得温暖的细节,或许也是出自某个人的手笔,这么多年来,一桩桩一件件,他从来没有照顾不好她。
华仪坐过去吃了几口,这些菜基本上都清单素食,华仪许久未进食,此刻也不太有食欲 ,只随便吃了小半碗,然后喝了一些暖汤,暖意在身体里迅速蔓延,华仪觉得舒服,身子也慢慢懒散下来。
她坐在饭桌上支着脑袋愣神,又伏在桌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此刻她的脑子无比清晰,可是长久的无聊来袭,她没多久又昏昏欲睡。
差点入梦,又忽然惊醒,她该是荒废了几日的政事了吧?华仪忙跑到御案前,看见重要机密那一摞奏折还是按着她的摆法纹丝不动的,另一摞以被批改完毕,华仪粗略地看了几张,倒是改的十分好——沉玉临摹会了她的字迹,如今这些并不机要的奏折,华仪统统交给他处理了。
华仪又无聊了,在空旷的殿内溜达了一圈又一圈,忽然看着窗外的月色,模模糊糊的想,沉玉年幼入宫为奴,可是他之前是什么样的呢?他应该没有家人在世上了吧?那么,他原先的名字又叫什么呢?
原来她对他的过去还是一无所知,这些年来,她也一直不曾让人去查沉玉身世,便是因为她不想触碰那段他自己都不愿意提起的过去。
她虽然重生了,但是她还是世俗中人,总是还会有各种各样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