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么委曲求全讨好他,爸爸就算被提拔了也不会开心的!”
“你爸爸不知道这些事,你不要告诉他让他分心。他奋斗一辈子,你就算只有这么点良心,”时妈妈用小手指尖比划了一下,“也不该让他因为这种小事遭人陷害。”
时唯不知自己的婚姻大事就变成指尖那么大的小事了,只觉得妈妈变成了无法沟通的外星人,接着一连几天都赌气不和妈妈说话。
时妈妈气也不顺。没事找事坐在沙发上翻看夏树天天记的那本帐,发现了一点端倪又把夏树叫来:“你这记的不是你姐姐的支出吗?怎么你自己吃的巧克力也记在姐姐账上?”
“那是……姐姐也会吃啊。”夏树支吾着。
“姐姐才不会吃。你姐姐从小就讨厌巧克力。”说着把时唯从房间里叫出来,“你是不是最讨厌吃巧克力?”
时唯见妈妈手里挥舞着半包巧克力,马上避之不及:“我不要吃这个,你不是知道么。”话一出口。才想起冷战又以自己破功而告终。
夏树没吱声。
两天后时妈妈回了上海,听时唯的姨夫说,夏树打电话向自己爸爸哭诉“姨妈连巧克力都舍不得给我吃”,姨夫不相信追问详情,夏树才说“我只用姐姐的97块钱买了点巧克力,姨妈就说我了”。
幸好姨夫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没理会她无理取闹:“别人不请你吃巧克力你就哭啊?人家让你在家吃饭睡觉又不欠你的。你想吃就自己买呗,我不是给你那么多零用钱吗,你干吗要花姐姐的钱吃巧克力?”
姨夫把这当做小孩子不懂事的笑话说给时妈妈听,时妈妈又把这当做茶余饭后的趣闻说给时唯听,连时唯也没当真放在心上,却不曾想,接下去一连几天,夏树躲在阳台上给家里打完电话都眼圈红红的。
时唯纳闷,就立刻问她:“怎么了?还在为巧克力的事生气么?”·
夏树脸也红了点:“不是。”转身回了客厅。
她再打电话,时唯按不住好奇,竖起耳朵偷偷听了两句,好像又哭哭啼啼,抱怨父亲眼里只有弟弟没有自己。
知道与自己无关,时唯松了口气,没多问。
第二天,夏树已经收拾好了全部行李:“姐,我要回家了。”
“怎么这么仓促?”时唯揣测,是不是她对父亲抗议缺乏关心有了成效,父亲同意她回家住了。
“我堂哥不结婚了,我奶奶把房子要了回来,她又很想我,叫我回去跟她一起住。”
如此一来,大概也不会给小姨妈带来困扰了。时唯笑自己居然忘了夏树来北京与自己同住的初衷。她打电话给小唐僧,请他开车陪自己把夏树送上了火车。
【七】
流言,总要经过漫长而曲折的过程才能被当事人悉知。
这个流言,从夏树嘴里夏树奶奶耳朵里,又有夏树的奶奶转述给她父亲,再由她父亲向她的继母——时唯的小姨——转述,接着时唯的小姨将信将疑地向时妈妈转述,时妈妈当然一个字都不信,义愤填膺地打电话告诉时唯,时唯听完后忍了一口老血在喉咙里,没吐。
这个流言的梗概是:夏树和时唯住在北京时受尽委屈,像个小丫鬟似的忙于伺候时唯,每天要买菜做饭洗衣打扫卫生,吃不饱饭,想吃点巧克力都不给,整个人瘦得皮包骨。而时唯,脾气太大,太难伺候,一个不顺心就把门摔得“砰砰”作响。
时唯很难相信它没有在传播过程中严重走样,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太离谱了。她也想不出任何理由夏树要说这些损人不利己的谎言。
在与母亲、姨妈,甚至追溯到姨夫的一再确认后,她不得不佩服夏树的编故事能力。
时唯想起季向葵从前的那句“当你有想而易见的利用价值——不如经济实力的时候,就轮到你来挑选朋友了”。她终于有点明白了,所有的“损人”都不能归于无厘头,只是某些人眼中的“利”是自己不能理解的“利”。
就像看见有人为了抢劫两元钱草菅人命的新闻时,你一点儿也不能理解人的生命怎么与那两元钱划等号。
在你眼中就成了损人不利己。
而在别人眼中,为了自己的一丁点蝇头小利,牺牲别人的全部也不为过。
【八】
时唯郁愤交加,找小唐僧出来一起喝啤酒倒苦水,抱怨一通后却得知更惊人的真相。小唐僧说:“没想到夏树是这样的人!没想到她不是你亲表妹!我看你小姨人那么好,她又文文静静的,还以为她也像你小姨那么好呢。她走的时候说要跟我交往,本来我都答应了。”
此刻时唯被人当头一盆冷水泼醒了般地冷静下来,串起所有线索,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夏树在吃完住完、和小唐僧确定交往关系、拆散了兄嫂抢回了属于自己的房子之后,觉得时唯这个朋友已经没有利用价值,变成了只能累积自己悲惨身世使自己看起来愈发值得同情的素材。
时唯回到宿舍,第一次拿起夏树记的账本翻看,才发现自己简直一厢情愿得搞笑。账本上每隔三五行就出现一次24元的“路费”。夏树每次去超市采购,短短路程竟然打车往返,由此可见她从不认为她和时唯有什么共同利益,浪费时唯的钱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夏树,我从前一直认为你是好姑娘,一向待你不薄,你应该把手放在胸前摸摸良心在哪儿。如果说你每天买菜做饭洗衣打扫房间,那我这里每天工作三小时的钟点工阿姨是做什么的?我们只不过搭伴过日子罢了,因为我兼职、实习忙,你负责采购了一点我们俩的生活必需品,怎么就成了‘你伺候我’,又何谈‘我很难伺候’?我妈妈只不过挑了你一次小毛病,说97元的巧克力不该记在我账上,你就打电话向你爸爸哭诉,我给你买几千块钱的衣服裙子,你怎么从来不对你爸爸说?在你说我这么多坏话以前,直到你离开北京,我们还是和和气气的姐妹,一直相处融洽,连架都没吵过一次,我又怎么可能对你摔过门?我一点也没兴趣追究你为什么说谎冤枉我,但愿你还摸得着自己的良心。”
给夏树发了长长的短信后,时唯终于长吁了一口气。
夏树面对迎面而来的质问有点心虚,不敢睁眼说瞎话,囫囵回了条:“姐姐,我没有瞎说,那些话都不是我说的,你不要听他们大人乱传。”
夏树没想到的是,时唯结束实习的当天晚上就买机票飞回上海,把这往来的两条短信摆在了姨夫面前。
小姨对姨夫说:“这下好了,不是你女儿在瞎说,就是你在瞎说咯?”
姨夫羞愧地摇头叹气:“小树一直撒点小谎,我起初也不是全信她。她可能是觉得我不够关心她,才这么说的吧。是我没有教育好女儿。”
时唯听了却有些心酸,什么样的女儿才能算得上“好女儿”?妈妈一心想让自己变得更现实一点、更世故一点、更自私一点,而姨夫却为有着那样的女儿羞愧难当。时唯太困惑了,成熟究竟是要变成什么样?
【九】
回上海过暑假的第三天,时唯和京芷卉约好一起剪头发,道别后在商业区正准备乘地铁回家,刚买完票通过闸道,就看见前面的人走路姿势眼熟,跟随到转弯下楼梯时,确定的确实季向葵,不过外形变化有点惊人。
从小一直长发飘飘的季向葵竟然剪了齐耳短发,末端烫了半个卷,微微掩了点脸,使她脸部轮廓也变得柔和精致了,看得出修了眉化了妆,唇色是鲜艳的桃红,却并不显得俗气,反而将她原本就白皙的皮肤衬得更加白皙。
在同一瞬间,季向葵也看见了身后的时唯,笑意在一侧嘴角边轻巧地扬起来:“听说你和夏树闹掰了?”
消息传播速度之快让时唯有些恼。她想起寒假和向葵、宣翔、夏树吃烧烤聊天时,向葵发表了那番“利用朋友”的言论,当时时唯还反驳她,转眼自己和夏树就成了季向葵歪理邪说的有力证据,她满心不服气。介于季向葵高中时还有三言两语颠覆辩论队团结协作的前科,时唯仔细推敲过她自己说的每句话,终于还是没能归咎于她。
“嗯,是啊。日久见人心嘛。”
“蠢人才需要日久见人心呢,早知道她是那种人了。”
“早知道早干吗不说?”
“说了你会信么?”
时唯踹之以鼻:“你就会事后诸葛亮,小时候你还崇拜她模仿她来着呢!”
季向葵被揭了短,满不在乎地捋了捋头发:“谁小时候?完全不记得。”
“不过……有一点很蹊跷。发生了这种事以后,我几乎立刻就决定和夏树绝交,永不来往。可是曾经发生了那么多事,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你绝交……连我自己也搞不懂是为什么。”说话时,时唯一直目视只有墙壁的前方,没有对季向葵侧目,仿佛胆怯。
当列车从她面前疾驰而过,风将她的黑色长发带往远离季向葵的方向。
下一秒,季向葵侧过脸,接着高跟鞋的优势有点居高临下地看向时唯,也看见列车如预期的那样刹停在自己视线范围内。
“那是因为,你知道我原本是怎样的人、将来会变成怎样的人,我也知道你。”语调间携了点大人味的戏谑和自信。
原来如此。
不是姐妹,也不是朋友,而是彼此知根知底。
第十话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