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唯忍着一口老血没吐,真心觉得妈妈是八点档肥皂剧看多了:“崩溃!他凶他妈妈敢情是因为我!”
陈凛只不过是时间长了为装不下去罢了。在生人面前,他总能伪装成彬彬有礼的好少年,从高中时便是这样,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熟人哪个不知道他是什么品行?
“这种事我见得多了。你怎么就不相信过来人的话呢?他肯定是故意表现成这样的,激你跟他分手。”
“好吧,行了行了,我这儿上班还忙着呢。他爱怎么凶他妈怎么凶他妈,反正也不关我的事。他爱怎么劈腿分手都随他,反正我还看不上他呢。”时唯说着就挂了。
过了一会儿,时妈妈发来一条短信:“说吧,你找了个什么样的人?纸是包不住火的。我不是没有跟你说过,现在总部九个常委,陈伯伯有五个以上关系要好,你爸爸眼看着就要提拔了,要是他到处起负面作用,你爸爸一生的奋斗就要毁在你的爱情上。我也跟你说过,就算你特讨厌极品,忍一下总行吧?可是你不是一个好演员,到你这里都要演砸,你不会为了这份爱情不计后果吧?”
时唯看了心绪难平,从小到大,她最讨厌别人冤枉自己,这样的冤枉和前一天冤枉她不接电话可不是一个性质。她忽然觉得心凉到底,回复短信时手心都冒着冷汗:“妈妈,我没有在置气,我只是认真想了很久,非常想知道真相,我是你和爸爸的亲生女儿吗?如果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放心,就算不是我以后也会听话、会对你们好。因为你们养大了我。”
短信发出后久久没有回信,时唯眼睛有些湿润了,不知道妈妈是盛怒之下懒得再回复还是已经坚信自己就是另外找了男友才老跟她作对。一向吵喳喳的妈妈没了反应,女生心里又有点空落落的,把这条短信改了改称呼,又发给了爸爸,等了半晌,爸爸也没有回音。她这时才想起早上收到爸爸的短信,说自己去外地开会,算下来这会儿正在飞机上。
手边的正事还有很多,时唯只能忍着眼眶里旋转的泪水继续机械劳动。
几分钟后,短信提示音响了。
是爸爸发来的:“真是个傻瓜!你怎么会不是亲生的呢?不要理你妈,她最近心情不好。”
不知为什么,看见这句话,好像被什么戳中了命门。一直忍耐的泪水“唰”的一下落下来。时唯原本正拿着刚复印好的资料,又怕一起实习的同学看见,迅速把泪水擦干净。
又过了不到五分钟,妈妈的短信终于出现了:“我刚才在开车,车一停就看见你的短信。心如刀绞。每天你都嫌我打扰了你,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是有不如意的地方,但沦为后娘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我的人生彻底失败……”
时唯放下手里的工作,一边无声地掉眼泪,一边一个字一个字地发着短信:“是亲生是就好,不要再说了。我最近每天回家都被你弄得没有心情学习、没有心情工作,一直坐在床边哭。刚才给爸爸发短信也发哭了,我这才叫心如刀绞。你不是后娘,你是个悲观主义者。每当我遇到不能理解的事,总是先尽量去理解别人,设身处地为别人找借口。就像我,总是很忙很充实,身边的人比如你,根本体会不到这种繁忙,所以才整天觉得被忽略没事找茬。但是你遇到不能理解的事,却总是先往坏处想,今天怀疑极品劈腿变心,昨天怀疑我手机不在服务区就是故意不接你电话。真的,你去找点有意义的事情做,忙起来就不再会草木皆兵了。”
女生发完了,把手机调成静音,放进包里,捧着一大摞复印好的资料走向隔壁办公室,在门口还不忘把泪痕都擦得干干净净。
可是老师一抬头,还是笑了起来:“复印机坏了吗?你怎么弄得满脸油墨啊?”
【六】
由于实习单位要在上海参加一个展览,时唯跟着带她的老师到了上海,正好能回家一趟。晚上父母尽地主之谊请老师吃饭,席间老师夸奖时唯:“是我见过最能干、努力的年轻人,是名牌大学的学生,但是却一点也不浮躁骄傲,一定是父母培养得好。”
爸爸说:“我是军人,常年驻扎在外,她从小我就没怎么管她,都是她妈妈一手把她拉扯大的。”
“是个伟大的母亲啊。”老师称赞说。
母亲赶紧谦虚道:“唉,我们又不是知识分子,哪有老师那么会教育孩子,都是学校里老师尽心。”
时唯气没消,听着这话就反感,故意拆台:“其实我妈最不懂教育小孩了,我没有变成反社会人格都万幸。我上初中的时候,每次考全班第一,回家还是要被我妈骂,她就没有一次满意的。别人又不知道这种事,还以为我每次考第一后哭丧着脸是虚伪。”
“你妈妈要求高才有你现在的成就啊。”老师赶紧打圆场。
时唯瞄了一眼妈妈难堪的脸色,继续说:“还有初中的时候,第一次入团没选中我,我那天难过死了,我妈接我回家,我一路忍着眼泪直到车库才哭出来,我妈不仅不安慰我,还吼我‘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现在又不是学而优则仕’……真的是,一点都不会安慰人。”
时妈妈明显不高兴了,但仍撑着笑容:“确实啊,我的意思就是让你别哭嘛,哭也没用。”
饭后,爸爸送老师回住宿的酒店。妈妈要去银行旁边的多媒体机上打印一个存折,时唯被分配着跟妈妈行动,预感不会有好脸色看。果然,一路上过了两个信号灯,母女俩始终保持着一前一后的状态,没有对话。
到了银行门口,妈妈钻进一个亭子间去打印存折,时唯不愿跟她共处一室,就在隔壁的亭子间躲躲冷风,谁知刚走进去,亭子的玻璃门重重地跟着反弹回来,砸在时唯来不及登上台阶的后脚跟上,顿时疼得她“嗷”地叫了出声。
“干吗啊?”妈妈在隔壁问,有点不耐烦的语气。
时唯疼得钻心,蹲下来翻开袜子检查,脚后跟上一道狭长的血迹正往外渗,袜子很快被染红了。时唯语气温和不了,气呼呼地说:“没事!”
“没事你一惊一乍的!”
过了一会儿,时妈妈把存折打印好了,从亭子间出来走出一段路,转过身不耐烦地抱怨:“走了啊!不知道在磨蹭什么!”
时唯气急败坏地一边拔高音调一边朝她走去:“刚才被门撞到脚了啊!催什么催!”
“你不是说没事嘛!”时妈妈更加气急败坏。
时唯一瘸一拐:“是没事啊!多大点事啊!撞了一下而已啊!就是现在有点痛,你等我一下会胖十斤吗?”
“你整天都这么冒冒失失能不能长进点啊!”
“你以为我愿意被撞啊!”时唯一方面是委屈,另一方面是疼得受不了,声音都有点变调,等她一瘸一拐地走近妈妈,才看清不断责备抱怨的妈妈眼里全是泪水。
嘴里说着讨人嫌的话,眼泪却分明在路灯下随着谁的步伐上下起伏而闪烁着。
相隔一米左右的时候,嘴里仍在说着赌气话的两个人眼泪同时在往下落,一个是疼的,一个是心疼的。
“是啊!我是不会安慰人!我只是一看到你哭就难过啊!”时妈妈像个孩子一样委屈地抹着眼泪,面目狰狞地跑过来扶她。
“但是你说话真的很难听啊!”
这段时间再怎么以泪洗面,时唯也没有一次哭得像这次一样上气不接下气。
“因为我希望你过得开心才说真话给你听!你还嫌我烦!”
——委屈也好,冤枉也好,只有面对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气得嚎啕大哭,是因为这个人你最在乎。
“但都是因为你我才变得不开心啊讨厌!”
——也是这一刻才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因为你的痛而流泪。
第十一话
【一】
信任,是一件很微妙的事。
如何摆脱陈凛一家人的纠缠,真正可能帮得上忙的人只有季向葵。时唯相信以季向葵消息的灵通程度,她应该早就知道自己备受此事困扰,可是她没有和自己联系,大概已经表明了打算袖手旁观的态度。
以时唯的角度来看,信任季向葵并不容易。
以季向葵的角度来看,帮助时唯可能也是吃力不讨好,她不确信时唯会不会信任自己。
时唯在上海实习期间,有个周末,季向葵留在学校因故没回家,叔叔打算给她送点零食和日用品过去,时唯得知后主动要求一同前往,她不是没有一点私心。冥冥之中还期待见面后季向葵主动提起陈凛的事,或是自己找机会向她求助。
见到时唯,季向葵脸上也没有出现丝毫惊讶的表情。准确地说,时唯不知道现在季向葵脸上还会不会出现惊讶的表情。向葵剪了短发后把发尾稍稍烫过,不仅恰当地修饰了自己脸型上的缺陷,而且使她看起来更成熟了。时唯的目光不敢在她身上停留太久,飞快地掠过去,就这一瞬间的一瞥,让她感觉季向葵的神情似曾相识。
就和宣翔哥哥当年对自己说“世界上什么样的人都会有”的神情,如出一辙。
有点讽刺。时唯想成为宣翔哥哥那样的人,季向葵却先成了那样的人。
她从父亲手中接过装着水果的大塑料袋,放在寝室书桌上。没有向室友介绍父亲,大概是因为她父亲之前也去过,总之,他单是指着时唯的方向对室友说:“这是我堂姐,时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