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祁微仰着头,雨丝打湿了衣衫,润湿眉眼,这般再看他仿若是失了魂一般。
“无事,想舅舅了。”他仍这般喊他,纵然知晓两个人没有多少血缘关系。这些年就属陆平生待他最好了。
他回帝都,找的第一个人便是陆平生了。姜流苏那样的人,若说完全相信他是不可能的,他与江若谷勾结,虽说要他的身份,自己在青阳照顾姜酒,不过依他这么些年和他打交道的经验看,只可信一半。
“你怎么买了酒?”阿祁看到他手上打的酒便问道。
陆平生晃了晃,道:“进屋洗个澡,有下仆同我说过你来了,年前你身子就时好时坏,我们见少离多,现今祁家被一把大火烧光了,身边论亲近的也只你一个。还记得我回京时你跑到我院子里不走,受不了你叔叔的毒嘴,要我来教你写文章呢。”
被勾起往事,他难得恍了神。
十一岁回京,祁小公子嘴厉害,平日憋着,指导他作业就跟刀子似的,嘴毒的很。他小时候害羞且面皮又薄,除姜酒以外的这样的人骂他他都不大乐意。后来陆平生来祁府做客,他偷偷就跟回去了,死都不回来,还是祁小公子带了根马鞭把他吓回来的。
以后的岁月,自姜流苏回来后就渐渐黑暗起来,与陆平生相处是他为数不多的几分欢愉。
阿祁低声笑笑,眼睫上的水珠坠落,用手擦了擦,道:“都无碍,淋了雨,人清醒不少。”
陆平生深深看了他一眼,拍着他的肩膀,示意下仆领着他去洗一洗。
一番清洗整理后两个人坐在桌前,一壶温酒加之四五碟小菜,垂下的竹帘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阿祁喝酒咳嗽,脸色绯红起来,修长的手指捏着杯沿。
“舅舅,你瞧我……像我叔叔吗?”阿祁问道。
他今夜似乎还是话里有话,年前身子不行便不再沾酒,他酒量虽然还不错,不过这么不知节制喝下去,没有一点停止的迹象。
陆平生摇摇头,并未劝他少喝。
他眸子黑沉,思索着问道:“可是姜流苏找你麻烦?”
阿祁沉吟半晌,酒杯没拿住,洒了一身。
“舅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谁了?”他忽然抬头,紧盯着陆平生的眼,不似有半分醉意。
陆平生停了筷子,看了眼左右,道:“衣裳湿了,换件罢。”
言罢扶着他去了卧房。
陆平生的卧房多年风格不便,干干净净,简简单单,多宝阁上都是古籍孤本,只墙上挂了幅字。
“我其实是谁,你比谁都清楚对不对?”阿祁问道。
他想起这些年所有人都不喜欢他,唯独这个舅舅很是保护他,若是陆平生不在,他怕是早就被姜流苏整死,祁爽夷那样的人也早就剥了他的皮。
陆平生从柜子里翻衣服给他,蓦地一笑,回身看他:“姜流苏告诉你的吗?”
“静安太后已殁多年,原以为没几个人知道的,我想你这身份于你而言反而是个累赘。还记得我在酒央问你的话吗?你想做一个师爷之类的人物,且流落市井时年岁又小,太后身边的人都被赶尽杀绝,你无依无靠。回去了必然容易被人弄死。我便将其隐瞒。”
“你如何知道的?”阿祁换了他的长衫,问道。
陆平生想了想,道:“静安太后是我姑姑。我是她最小的外甥,她生你时我曾见过的。后来静安太后殁,你被奚太后从乱中要弄死,是我们陆家拼死救你,至于后来陆家的败落,与此有很大干系。”
之后他沦落到了青阳,而他在酒央做官。
“陛下可曾知道?”
“不曾。”
他说毕,阿祁仿佛还有些许失落。原以为自己真的只是草芥,谁知竟是皇子,不过如此没用且窝囊,不为人知还是更好一点。不过心中亦有淡淡的不甘。
“放宽心。姜流苏如今不会对你做什么。姜酒呢?”陆平生问到关键点上。如此阿祁苦涩一笑,叫他如何说?
阿祁摆手,系好腰带,推门要出去。
“你是要去哪?”他在身后问道。依他看,他这般失魂落魄,多少要做点蠢事。他突然问自己这个,竟是姜流苏告知他的,陆平生觉得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青年。
“不必管我。”他留下这句话,才要跨过门槛,身子忽然一晃,栽倒在地。陆平生不急不缓上前一看,叹了叹,把他拖到了屋里的床上,吩咐几个人看着,自己换了官服要进宫。
*
御书房里郎秀看着自己的好友,轻眯着眼,博山炉里的檀香渐淡。
“姜流苏照理说也是你的外甥。如此对他,可是太不近人情了?”郎秀问道,陆平生谈如何对付姜流苏法子多样,不乏那些阴暗的套路。他本人看着风光霁月,看不出内心里这么无情。
他眼底发冷,此时不苟言笑,郎秀只好询问道:“这般匆忙,不止为了这个罢?”
陆平生垂眸,好半晌看了看这御书房,迟迟不语。郎秀便挥手叫众人都下去。
“怎么?”
“姜流苏不过尔尔,他后面的江若谷才是陛下该针对的。”
郎秀此时撤了手,坐直了身子,想起姜酒小产那一幕,嗤笑道:“他这个人,委实是颗毒瘤。你如何对付他?”
陆平生微微一笑,淡淡吐出一个人名:“姜流苏。”
郎秀低头一想,那人他还记得清楚。叫他遛鸟,他最后却把他的爱鸟给烤吃了,最后留了一堆鸟毛给他,像个顽劣的孩子似的。
“若要这二者相互残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都是聪明人,且狡猾的跟。朕即位之后江若谷一直勤勤恳恳,捉不到半点错,为人处世也很圆滑。”郎秀道。
陆平生瞟了一眼外面,伸手写了两个字。一笔一划,在心里似乎酝酿了很久,写完他盯着郎秀的神情,果不其然,郎秀脸色沉了不少,丹凤眸子里不似从前那般平静。
☆、善良
夜过三更,陆平生的马车停在府邸前,月冷星寒,他勾起帘子看了眼周围,空空荡荡,只墙角阴暗处歇了几个乞儿。
于是从车上下来,听闻阿祁还未睡,转身看着车里的姜酒,替她遮了脸去了书房。
几竿瘦竹虚掩了他的身影,他站在院子里望着庑廊,眼含微惑,长眉轻皱,他这院子终究是没有广平王府大,前前后后才三进出。
姜酒迷迷糊糊中看见他的影子晃来晃去,这男人大半夜不睡觉在她面前踱步,于是就问他要了杯水。陆平生有心思,面上一直冷冷淡淡,似乎很少有东西能提起他的兴致来。
“陆大人这是怎么了?”姜酒声音有些沙哑,问道。
陆平生一抬头,将浅藕色的帘子挂起,道:“关于你的事,你这几日可否去广平王府歇几日?我这屋子不安全,你懂我的意思吗?”
姜酒不明所以,便细问道:“你可是惹了些人?他们想要你的命?”
陆平生笑叹:“是个不得了的人。”只不过要的不是他的命。
姜酒闻言靠在枕上略微一思考,半垂的眼帘遮住那清透的眼睛,细长的手指划着被面,她余光瞟着他,他从宫里出来,一身官袍还未脱,这般看着她与江若谷有些相像。
只一想那个名字,她腹中仿佛又是一阵痉挛,小产时的痛苦还未消退。他竟就那么狠心,这些年也不知经历了什么,那双冷情的面容在脑中勾勒的极为深刻,同二十来岁的青年比,多了份阴郁。
“你……”她本想开口怀疑怀疑,到底没说出来。
她这样如同一个废人,撇开了郎大公子的庇护,真真是任人摆布。他既然能从宫里把她弄出来,自然也得了郎大公子的默许。她将被放在广平王府,用“寄存”一词其实更为妥当。
等着人上门要么将之窃取,要么再原封不动送回去。
二者无论如何,都是受人摆布。
她闭上眼睛,不愿继续想下去。
*
去广平王府那日她见到阿祁,他背对着姜酒从庑廊过去,似乎是要回房去。长身玉立,穿的都是陆平生的衣裳,身姿笔挺。
他就是没有回头。
姜酒睡到了郎大公子曾经的主卧,室内是一片奢华之色,她盯着玉石盆景出神。
偌大的屋子只余她一个静悄悄的,一连三日皆是如此,下仆们都不愿多说话,礼仪规矩周到,没有半毫的差错。无趣的很。
第四日姜酒睡觉时听见异动,闭着眼感受到那股清冷的梅香。竟是姜流苏。他坐在了床前。姜酒闭着眼,也不知他想做什么。
黑色的衣摆垂地,修长的手慢慢掐住她的脖颈。随着吸入的空气越来越少,姜酒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
他露出一个笑。姜酒顿觉阴森可怖,那张白净的面容有些许狰狞。
“你放……放开!”她道。
他贴近了,吹了一口气,轻缓道:“我放过你,别人便不放过我。你于我而言都是一样的,贱命一条。知道我为什么姓姜而不信祁吗?我冠以此信从十年前你给我十两银子起。那时候想着吃饱喝暖,之后江若谷收留我,便不再提。我所有的期冀都在那个小破庙里被你毁掉了一大半。”
相似小说推荐
-
摄政王很忙 (梨子当归) 2018-12-29完结非V章节总点击数:114115 1362 营养液数:156 文章积分:21,634,934魏元音是大昭最尊贵的养女爹是...
-
倾世绝宠:王妃,别惹火 (君有不悔) 云起VIP2017-06-27完结她,堂堂雇佣军暗帝,慵懒肆意,腹黑阴险。他,伪装的病弱皇子,惊世绝伦,霸宠深情。当现代雇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