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后微微偏头,伸手轻拨了一下,那明珠便颤颤摇晃着,熠熠生辉。
这是在羞辱她吗?
姜后伸手将凤钗取出,放在眼前细细打量,努力回忆那人戴着这钗子的模样。失神间,手中微微用力,尖利的钗头刺入掌心,鲜血顺着手掌流淌下来,“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姜后恍若未觉。
“娘娘!”叶绯儿跪地唤她。
姜后被这一声惊醒,抬手将那凤钗扔回到盒子里,神色重又恢复平静:“收起来。”
“是。”
叶绯儿应道,却没立即起身,而是仍跪在地上,捧起姜后受伤的那只手,用一块洁白的帕子按住她还在流血的手掌心,同时吩咐人去拿药。
……
阿妧陪着姜后去向魏帝请安,事毕,他夫妻两个自是有话要说,于是阿妧在侍女的陪伴下走出了未央宫。
长长的宫道上,前方的一处拐角处忽然转过一个人影来,瘦长的影子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阿妧没有看他,仍旧保持着沉稳端庄的姿态,双手交握着,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到了近前,两个人面对上面,那人却拦住了她:“让你的侍女退下,我们谈谈。”见她不为所动,萧叡的嘴角带过一抹讽刺,“你怕什么呢?我什么人也没带。”
阿妧停住了脚步,让流苏她们退后,看向他:“殿下有什么指教?”
向晚的微风徐徐吹过两人之间,萧叡打量着她,问道:“你姑姑被放出来了?”
阿妧一愣,缓缓道:“是,多谢你高抬贵手。”事情由他开始,他不松口,姜后不可能这样简单地全身而退。“虽然我不齿你的行为,但起码你是坦诚的。”
萧叡背着光,细碎而昏暗的光线里,阿妧几乎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只听见他似乎轻笑了一声。
沉默片刻,阿妧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没有别的事,殿下请忙,我……”
“说到坦诚,我有一件事想要告诉郡主。”萧叡打断了她,一双眼睛直直地看过来,“那天的药不是我下的。”
阿妧怔了一下,脸色微微发白:“我不信,除了你宫里的人,还有谁会有这个时机?”她竭力控制着不要发怒,只将一双澄透的眼冷冷地看向他,“如果不是你,那你为什么要……”她说不下去。
那天晚上可怖的经历,尽管不愿意再去回想,然而对上萧叡深黑色的带着血光的眼睛,那时候自己被蒙上了眼,在他身下怎样的无力抵抗,宛如被拖进万丈深渊的情形,还是忍不住令她失色,眼睛里流露出深深的恐惧。
萧叡嘴角扯过一个冷淡的笑,故意去看她的身体,低头凑近阿妧的耳边:“因为我想操你。”
他伸出手,抚了抚她发髻上的流苏坠子。阿妧抬手将他挡开,同时反手一掌打在他的脸上,“啪”的一声,带着全部的力气。
萧叡动也没动。
阿妧的身子却是克制不住地轻颤着,小脸几乎白到透明,怒火在她的眼中燃烧。她想到自己以前居然还将他当作正人君子,一时间羞愤交加,再次向他挥掌。
手腕却被握住了,萧叡强硬地带着她的手,在自己被打的那边脸上轻轻抚摩着,盯着她的眼睛道:“应当有人好好教你规矩,郡主。”
“放开!”阿妧看着他一向阴郁瘦削的脸颊,对于他的恐惧和厌恶在一瞬间袭上心头,令她死命地挣扎着。
侍女们也发现了两人的不对劲,正快步地上前来。
萧叡松开她,声音低低地道:“这一次,我真的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拍拍她的脸颊,“让她好自为之。”
……
晚些时候,姜后回到明宣殿,阿妧陪她一起用过晚膳。
虽说食不言寝不语,但姜后的心情显然不错,一直在为阿妧挟菜,笑意盈盈地道:“过些时候,青、徐两州的州牧都会遣使来朝,这洛阳城又要热闹起来了。”
阿妧听她的意思,魏帝似乎很重视这件事。
青徐是魏吴两国交接的地带,自武皇帝时起就存在着几股不小的割据势力,虽归顺于大魏,却拥有独立的地盘和兵力,武帝对于他们也只能采取羁縻政策。当初武帝薨逝,在洛阳的青、徐兵就发生过骚动,魏帝采取抚而不讨的策略,稳住了局面。
而后魏帝以东吴不纳质子为由,三路伐吴,借机剥夺了青州牧的兵权,去年和今年又亲自督师伐吴,两次皆止步于广陵,未与吴军交锋,目的却在于平息利城兵变,彻底解决青、徐的隐患,至此北方才算是在魏帝的手中完全地实现统一。
此番魏帝身体微恙,也是因为刚刚结束广陵之役,从战场上下来,骤然松懈,支撑不住才病倒的。
“你走后任城王也去了未央宫拜见陛下,”姜后继续道,“到底是亲兄弟,所思、所想竟是分毫不差。”
阿妧也道:“王爷胸怀坦荡,胸中又有韬略,其实是国之大才,陛下若能信重于他,对大魏有利无害。”
“是啊,”姜后点头,随即又笑道,“朝堂是男人们的事,咱们就不说了。”
叶绯儿也旁边笑道:“不过任城王英俊儒雅,与郡主倒也般配,只是年岁略大了些……”
阿妧见她忽然转了话题,一时间竟有些听不懂:“姑姑,叶女官在说什么?为什么忽然扯到我跟任城王?”
姜后没有责怪叶绯儿的唐突,只略一思索,向阿妧道:“我还以为任城王已经跟你挑明了,原来竟没有。”见她仍是蒙蒙的,只好从头解释,“今天在未央宫,姑姑听到任城王说对你有意,想要娶你做他的王妃。”
第33章 直言
“怎么可能呢?姑姑是不是弄错了?”阿妧疑心这只是姜后的猜测,因为这听起来太过荒谬了。
姜后却笑着道:“没有错,当时我和陛下都在,是亲耳听见他这么说的。”
血一下子涌到那张莹白的脸上,阿妧的身子有些微的发抖,双手在袖子里攥紧了:“可是……这怎么可以呢?”她看着姜后,眼中尽是难以置信,“他是陛下的同胞兄弟,侄女一直是将他当作长辈看待的,这太荒谬了!”
阿妧不能接受。
姜后的目光仍然是柔和的,她接过叶绯儿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向阿妧道:“宫里一向是不大论这些辈分的,只要两人合适,旁人谁又敢多说什么?”
阿妧微微皱起眉头:“姑姑是觉得我跟任城王合适?”
“坦白讲,一开始姑姑也没有这样的念头,只是今日王爷亲口说对你有意,我便想了一想。”姜后慢慢道,“论岁数,他是大了一些,不过也才三十出头,正当盛年。且岁数大的会疼人,你以后就知道了。”说着拍了拍阿妧的手,继续道,“他虽也娶过一任王妃,不过那位也都去了七八年了,任城王清心寡欲的性子,这些年身边连侍妾也没有一个。所以他今日突然说想要娶你,姑姑看着是真个动了心的意思。”
姜后娓娓的话语,阿妧听着只觉得脑袋里蒙蒙的,不能够理解。尤其不明白任城王会对自己动心,一个自己视若父辈的人,看上了她?不理解的同时,阿妧甚至在想是不是自己有什么做得不妥的地方,令那位王爷生了错觉?
姜后又道:“其实姑姑看好这桩婚事,还有一个考虑。”
阿妧抬头看她。
“前些时日的事你也都知道,太子看着是要跟姑姑为难到底了,我是怕到时候会牵连到你。”姜后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颊,“现在还好,只怕万一山陵崩,到那时太子即位,姑姑怕是自身难保,所以才想要替你寻一个势力强盛些的夫婿。”
任城王能在夺嫡失败后全身而退,并且在心性猜忌的魏帝眼皮子底下安然无恙地过了这么多年,甚至在朝中拥有一定的势力,这当然是由于他善于谋划,能审时度势,乃是个走一望三的人物。阿妧嫁给他,再不济也就是随他离开洛阳前往封地,仍是能够做一个尊贵的王妃娘娘,性命无忧。
理智上知道她说的都对,但阿妧仍旧沉默了。
姜后微微笑着,又道:“以往姑姑跟那位王爷其实也没有什么往来,只是这一回被陛下发作,却是他命人私底下照应着姑姑。我还听说你去永始宫看望姑姑也是他安排的,是这样吗?”
姜后的语气里充满了感激,令阿妧也想起了任城王对自己的帮助,小脸绷得没有那么紧了,点点头道:“王爷的确帮了我很多。”
“任城王其实是个很好的人选,不过姑姑看你似乎反对得厉害,”姜后关切地看着她,“是因为妧儿有了心仪的男子吗?”
“没有!”阿妧下意识地否认,语气又急又快,随即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大了,微微低头,放轻了声音道,“真的没有。”
“那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姑姑不会逼你。”姜后道。
……
阿妧来到任城王的书房外面。
在以往的一年半的时间里,出于礼节,她也曾来拜会过萧怿几次,但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心里充满了紧张和尴尬感。
她在外面等着,脊背挺直,双手交握在袖子里,秀眉微微蹙起,天然的带着点微微上翘弧度的嘴唇抿直了,看起来有点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