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琚无奈地扶额,“什么时候添了个鲁莽的毛病?”另一只手将她的下巴托起来,容色不那么温柔,手指的动作却是轻柔,“没事吧?”
容安抽抽搭搭:“疼。”
“什么时候又添了个矫情的毛病?”
容安抬了抬下巴:“都是你惯的嘛。”撒起娇来真是毫无障碍。
墨琚一颗心被她融得快化了,连脸上那点严肃表情都没能再挂得住,呛出笑来,“你呀。”
“今日不想上朝议事。让成一去议事殿说一声。”勤勉的王竟也耍起了赖皮。
容安打量他最近累得已经形销骨立,心里疼惜,忙又翻身爬下床榻去,披了衣裳,绕过屏风,隔着帷幕吩咐在外面的成一:“王上身体有恙,去议事殿和臣工说一声,若有重要的事留下奏章,无事就退了吧。”
吩咐完又回来,重又爬回床上,挨着墨琚躺好,往他身上贴了贴,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既然不上朝议事,那就陪你再睡会儿吧。”
墨琚本来准备披衣起床,毕竟冗务缠身。听容安如此说,便躺在那里没有动。
“也好。的确是需要补一补睡眠了。”他笑着说。嘴角弯起的弧度煞是好看。难得这样的时候他还能笑得出来。看着他笑容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容安甚至觉得,心里的大石已经被他搬走了。
揽微殿里伺候的人都是个顶个儿的人精,里面的人没有起床,自然是不会进来打扰,成一甚至还推了所有来揽微殿求召见的官员。
容安在内殿听见,抽着小心脏想,幸好墨琚只是在她的怂恿下偶一为之,这若是旁的人,譬如她老子那样的昏君,长期地、执着地干着这种昏庸的事,身边再多几个成一这种“助纣为虐谄媚逢迎”的,不亡国才是怪事。
中秋过后的第十天,褚移的战报再次送至王宫。据说是打了胜仗,将郁国与子辰国的一路联军共计五万余人全剿。容安是先听成一说起,后来墨琚从前朝回来,才又跟她略述一遍。
褚移习惯了打胜仗,剿灭五万余人也说得轻描淡写。墨琚更是轻描淡写,对这场仗胜券在握不屑一顾的样子。
容安心里却始终像是揣了千斤重石,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墨琚也不是没有看出她有心事。只是她伪装着,不肯说,他瞧着生怒也没有办法。他仍是怀疑她从左鸣那里知道了什么,但因为她杀了左鸣,这个怀疑除了她自己站出来承认,否则真是无从去考据。
九月,岁星入月,在南。
《天官书》说,岁星赢缩,以其舍命国。赢,其国有兵不复;缩,其国有忧,将亡,国倾败。
容安的星象学得叔平先生真传,修得十分精到,那夜岁星出现,她恰巧睡不着,就在揽微湖的湖心竹亭里小坐。
泛着青白色的岁星入眼,她一时愕住,良久不能回神。色青白,其所居野有忧。岁星入月,其野有逐相;与太白斗,其野有破军。
方位在南的诸侯国除了厉州南的艾衣国,便是墨国。艾衣国自被褚移大败之后,便一直退缩在自己国境之内,不敢妄动。
此次诸国攻墨,艾衣国也没有参与其中。
这个处在南方应命的国家,不言而喻。
当夜墨琚在议事殿议事,回揽微殿较晚,回来时,容安已经回殿里睡下。但她委实睡不着,不过是假寐。墨琚回来,她假装被他惊醒,揉着惺忪睡眼,要起来去给他置办宵夜。
墨琚瞧上去有些乏了,眼圈都有些发黑,当即阻止她:“不用了。不饿。我有些累了,你陪我睡会儿。”
容安起身要去伺候他沐浴,被他一把扯住,从后面抱住她,嘶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我不想沐浴,就靠着你睡会儿就好。”
容安语气里拿捏出笑意:“你发什么神经?温泉水里去泡一下,解解乏,睡得才好啊。”他不作声,下巴搁在她肩窝里,容安只好妥协:“好好好,不洗了,睡觉。可睡觉总不能穿着衣裳吧?你放开我,我帮你更衣。”
墨琚这才放手。容安帮他换了衣裳,他将她捞入怀里,拥着她躺在榻上,一双手臂紧紧圈着她,怕一个不慎她便不见了似的。
容安的心里并不比他好受,却不能在他面前表露半分,缩在他的怀里,被他箍得喘气都有些困难,但还是没有乱动,只是柔声道:“累了?那我给你松松筋骨可好?”
墨琚圈着她的手没有松开的意思,口中道:“不用。就这样躺着就好。”
说话的语气温和中透着疲倦。
由始至终他也没有提半个关于天象之类的问题。他自然是不会说的。
他一向的底线就是,无论什么事,大事小情,都是一肩挑了,决不让容安担半点心力。
现在想来,她道听途说来的、以及亲身经历的那些关于他拘着她令她帮他处理前朝政事的那些过往,其实不过是他的玩的一种趣致罢了。就像别的恋人在一起的时候花前月下的行为是一样的。别人有花有月有酒,他们有的是纷杂政事。
想一想,一个挥手落笔间就能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另一个或红袖添香在侧或与之平分秋色,这实应算是江山美人的最高境界吧?
可那些所谓的平分秋色不过是表面上看来。真正遇到棘手的事情,他甚至不愿意让她知道,想尽了千方百计瞒着她。
容安有时觉得,应该让他明白,瞒着她其实没什么用,毕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也不是没脑子的傻白甜。可是又不忍去告诉他,徒让他生出护不住她的颓败感来。
何况,她不也是瞒了他良多。有的时候,隐瞒并不是为了欺骗,只是为了对方好。
容安躺在墨琚的臂弯里,心里战战兢兢,外表却已经能做到从容淡定,小鸟依人地:“嗯。那你就睡吧。我就躺在你身边,不离开。”
倒像是说一句誓言,只是语气淡淡的。墨琚便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第一百二十八章 病入膏肓
酣眠一夜,次日墨琚早起去议事殿,精神抖擞意气风发,同昨夜的疲惫青年判若两人。容安将他送出揽微殿,站在揽微殿台阶上,一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小兮来唤她:“娘娘,您请的那几位德高望重的大儒都已经到了。如今正在宫门外候旨呢。”
“这么快?”容安惊喜之情溢于言表,“走,快跟我去见他们。对了,抱上墨适。”
惊动她亲自迎出宫去,这还是小兮见过的头一次。她对这些大师们的敬重之情可见一斑。
宫门外候了好几位老先生,都是和她的老师叔平先生不相上下的年纪,花甲年岁,但瞧着都还算得上精神矍铄。
容安抱了墨适,端端方方地福身行礼。以她如今的身份地位,自然无需行礼。但这个礼数她非但没有免,还行的规规矩矩。
古来有大学问者多生傲骨,最受不得的是别人的不敬,也最受不得别人的敬重。
用一句直白的话说,便是你瞧不上他他就会更瞧不上你,你瞧得起他他也会待你以礼。
老先生们既受宠若惊、又拿捏出很受得起的淡定态度来,回之以抱拳之礼:“王后娘娘有礼。”
容安笑脸相迎:“晚辈本来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却没想到各位前辈大师竟能不辞辛苦长途跋涉赶来。真是让晚辈铭感于心。几位前辈请先进宫歇息。”
容安带他们去的是东宫,日后东宫乃是墨适的居所,他的老师们自然也该住在东宫。
迎入东宫,容安再次行礼,“各位前辈请上坐,小儿如今年岁小,尚不会行礼,晚辈代小儿给各位前辈老师行礼。”
毕竟是一国之王后,却以晚辈自称,当真是很知书达礼很给老几位面子了。
世人都以为容安红颜祸水,黎国灭国的源头,亦是墨国起战乱的诱因,因此有太多人口诛笔伐她,不齿她。几位老先生以当世大儒自居,大儒的思想自然要不同于俗人的思想。即便是内心里苟同,表面上也得装得不同,这才能表现得他们高人一等。
诚然,这几位德高望重的贤哲亦非是为不同而不同。诸国混战无非为的一个私欲,将这个私欲的锅甩给一个女人,才是他们所不齿的。
况且容安乃是叔平先生的高足,就单凭着这层关系,也足以引起他们的重视。莫说容安本身的学问本事已是令许多人望尘莫及。
老先生们当即还礼:“王后娘娘太过自谦了。我们几个老不朽能被王后娘娘选中给小世子授课,才是荣幸之至。只是,这小世子年纪也忒小了些,现在连话都还不会说,娘娘,这……我们要如何教授啊?”
容安道:“各位前辈,晚辈有一些愚见,可能说的不对,但晚辈还是想跟各位前辈说一说。”
“您请说。”
容安一本正经一脸高深地讲了起来:“晚辈以为,小孩子的培养,实应从刚出生就开始。别看他现在不会说话,不会走路,可他有感知外界的能力,也有了学习的能力。若能从现在就给他灌输学问,灌输正确的观念,他看似什么也没有学到,但其实他脑子里都会有印象,等到长大一些,正经开始学,就会事半功倍了,各位前辈,您们说是与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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