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路,一条是将她送给阳昊,割爱求荣,一条是留她在身边,等着阳昊降罪。
长点脑子的都会选择前一条路。用一个女人就能换取一国的荣宠与和平,这是件多么合算的事。
墨琚非但长着脑子,脑子还比大多数人的都聪明,他实在应该舍她而求平安无事的。
可他没有那样做。他为了她,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惜与阳昊为敌。
扶辛是一开始就算准了,墨琚是不会放弃她的。所以,扶辛是来看好戏的。顺便,再在这场好戏里添点柴火,好让火燃得更旺。
扶辛与墨琚的交换条件,是阳昊的行军路线图。
启国与阳昊本是盟军,扶辛为什么要出卖盟军,答案其实很简单。就如墨琚所说,启文公有的是儿子,儿子多了有利也有弊。利处就不必提了,这弊处么,便是争权夺利。
她彼时还疑心,扶辛为什么会在那个时机下出使墨国,原来是后院起火兄弟阋墙,他被陷害了。
扶辛却是个聪明的。一边在墨国与墨琚周旋,算准了墨琚不会杀他,他借此机会在墨国躲避兄弟对他的迫害。一边等着这个战乱起启国国内一心应战的机会,机会一来,自然是回去夺权了。
容安手中的匕首深深扎进左鸣的心脏。
确实是给了他一个痛快死法。杀人的感觉其实并不好。但她的手并没有发抖,看着他心脏处的血泉飙出,迸射在自己的衣裳上,她也没有觉得有多难受。
她心里难过的是,她这个祸水的名声,终于可以名副其实了。她难过的是因为她,连累天下多少人被战乱波及。她难过的是,墨琚他,为了她做了那么多,而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染血的匕首滑落,掉在血泊里。容安沉默了良久,终于能将心头重负压下,脸上平静如寻常的时候,才迈步往外走去。
墨琚站在大门外,手臂上挽着一件月白的披风,见她一身血地走出来,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披风抖开,给她披在身上,将带子系好了,手落在她肩上,拂了拂她肩上发丝。容安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但很稳:“我把他杀了。这个仇,就这样吧。就算再折磨他几日,也不过如此了。”
墨琚只点点头:“走吧。”
她就这样把他杀了,方才她在里面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没有留下一丝机会让他去知道。
容安做事,利落的时候是真利落。
是他在她面前心软了,须怨不得她。他只希望她和左鸣的“叙旧”,叙的没有太多。
容安瞧上去同先前似没有什么变化。回到揽微殿,泡在温泉池子里涤去一身血腥气,换了身衣裳,便将左鸣之事抛诸脑后,出来抱了墨适,去逗褚移送的那只兔子了。
接下来的几日,容安莫不是在逗墨适,就是在给墨琚墨适父子研究一日三餐,再有就是与墨琚缠绵缱绻,情意绵绵。
闲暇时间还依前约,学了学女红。但她实在没这方面的天分,绣了个鸳鸯交颈的图案,兴头头拿给墨琚瞧,墨琚戏称她这绣的分明是野鸭子捉鱼。还问她是不是因为又想吃野鸭肉了。
她被前次的野鸭子事件弄得已经拒绝再吃各种不明来历的野味,这种心理被墨琚戏称为“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人家是三年,不知她这需要几年才能再恢复。
照她的记性,墨琚觉得,很有可能就是一辈子了。
褚移的第一封战报几日后送至墨琚手上。彼时墨琚正在揽微殿陪容安逗墨适,战报送至揽微殿来,墨琚就在容安面前拆开了战报。大概是晓得没什么好担忧的,故也没有瞒着容安。
战报上说,褚移率领的大军已经日夜兼程抵达黎境西北的某城,与驻守在那里的守军会合。因当初准备得充分,守军这些日子虽因人数上的劣势略吃了些败仗,但总的伤亡不大。援军至,胜利指日可待。
看来墨琚是早做了准备的。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那样的人,怎会不提前做好准备。
里面还略提了提敌方的消息,说是共聚集了三十万乌合之众,以启国人数为最多,计有二十万之众。其余两国各有五万众。当然没有提到天子阳昊派出的军队。想来是和墨琚早有默契。
这都是以褚移的口吻说出来的。他眼中,大概别人家的军队都称得上是乌合之众。
但启国是个好战且善战的国度,怎么可能是聚集了一群乌合之众。轻敌不好。容安略有担忧。她只希望这是褚移的戏言罢了,上了战场,不要轻敌。
容安近日表面上如何不动声色,如何告诉自己不要轻举妄动,就听墨琚的好了,他会妥善处理一切,然都不能真的做到安之若素。毕竟心里藏了那样大的一件事,是无论如何也难安的。
往往夜里睡到一半,便会惊醒。瞧瞧身边安睡的墨琚,借着轩窗上透进来的微白月色,能清楚看见他的眉眼。极好看的一副眉眼,即便闭着眼睛也是透着灵气,冷峻的脸部线条,却生了一张柔和的嘴唇。每每这个时候,她便会情不自禁,手指抚上他眼角眉梢,停半天,一直就发呆一般地瞧着。
真想就瞧到地老天荒里去。再不理这尘世的一切。
偶尔也会恨自己恨得不行。有一夜,是中秋之后的次夜,月光流泻一地,整个大殿都被婆娑月光包裹充斥,静谧得像是真空。她仍旧是醒了,望着他在月色里像是发光的容颜,发泄似的,狠狠吻住他嘴唇,直要将他与自己融成一处才好。
墨琚被她惊醒,反过来抱住她,蹙眉问她:“怎么了?”
她也不说话,一味吻他,眼泪却像倾泻的雨水,止也止不住,落在他的脸上。他无论怎样哄劝都不行,她也不肯说是为着什么,只恳求他不要说话,这样缠绵就好。
次日,她顶着一双肿得桃儿似的眼睛醒来,发现墨琚没有去上朝,已经辰时过了,他还躺在她身边睡着。但微动的眼珠说明他其实已经醒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拜师
容安思想起夜里发生的事,十分忐忑,却又只能装作无事一般,堆着笑,伏在他肩窝里,嗓音是哑的:“最勤勉的君王竟也有这般赖床的时候。真是想不到啊。”
墨琚睁开眼,坐起身来,很严肃地看着她,道:“你跟我说实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自打左鸣死后,你夜夜睡不安稳,夜夜惊醒,昨夜还哭成那个样子。”
她刚想搪塞几句,却被他抢先:“不要跟我扯些有的没的,说实话。”
实话自然是不能说的。可要扯什么样的谎能骗得过墨琚去?这简直是不可能的。
她沉着眉眼,道:“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太过忧心战事了吧。”
这确是个好托辞。但这恐瞒不过墨琚去。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又不是不知道。即便是天塌下来,她也未必能忧心成这样。
墨琚一把将她从身上捞起来,逼她与自己对视:“容安,是左鸣同你说了什么吗?”
他就像是个无所不知的神祗,一下子就能看透她的内心。
“特意将所有人都支开,你想从左鸣那里知道什么?”
“没有,就是算一算旧账嘛。他欠了我那么多,就算要他一百次一千次命都不够还的。就是算一算这些旧账而已。”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将目光都移向别的地方。墨琚却捏住她的下巴,微用了些力,逼得她不得不直视她,冷肃开口:“我不管你知道了些什么。但你最好明白,自己应该干些什么。倘使你要干些出格的事情,你晓得,我有什么样的手段。”
就是因为晓得他有什么样的手段,所以才这样彷徨无措。
容安晓得,自己这位夫君,打小在王权里倾轧,有如今这番成绩,不仅仅是对别人狠,对自己也够狠。
她不是没想过这件事要怎么办。要么是战,要么是她主动去到伏遥城天子阳昊的身边,求他退兵。
她实在不敢想象,若是选了后一条路,墨琚会不会疯掉。更不敢想象他会干出什么样疯狂的事。
记忆犹新的是,她失忆后初回到他身边,他一身重伤拒绝延医问药,已经伤得要死,却还要上赶着受她一匕首,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她怕了这样疯狂的墨琚。
前一条路么,没有别的办法,就只能这样干等着,煎熬着,等褚移或胜利或战败的消息。胜利,皆大欢喜;失败,她陪墨琚一起赴死。
也不是没有想过跟墨琚坦白,她已经知道一切。但坦白之后除了增加墨琚的忧虑,一点益处也没有。
权且就自己先煎熬着吧。
“夫君何出此言?我能干什么出格的事呀?”她嘴边衔着点笑,拿捏得一副莫名的表情,“夫君难道不晓得,我如今一心里想的,就是如何做一个贤妻良母?”
墨琚松了手,冷肃的脸色却没有缓和,语气很冷:“最好你是这样想的。”
容安陪着干笑:“夫君今日不用去议事殿议事吗?看天色,时候可不早了呢。让为妻服侍你洗漱吧。”
她撑着胳膊要从他身上翻过去,被他一手又扯了回来,她一个不稳跌在他身上,磕得下巴生疼,她捂了下巴矫情地含泪:“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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